常青這話在我看來問得沒頭沒腦,我一怔,道︰「難受?為什麼要難受?沒有啊。」
「確實沒有?」常青向我湊過來,眼楮直逼著我。
我眨了眨眼,仔細想了想。原本我的確沒什麼感覺,他這麼反復地問我,我才突然察覺到身上的異樣。
好像是有哪里不對勁。
我將手臂抬到眼前,袖子撩起來一看,只見上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五個被蚊子叮出來的腫塊,一只身體鼓脹的花腿大蚊子正蹲在我的小臂末端放口大飲,顯然它還沒喝夠。
宴會不能穿鎧甲,我又圖涼快方便隨意套了件薄薄的便裝,不料竟給了蚊子乘之機,實在失算。
我當下大驚,趕緊掄起巴掌把它拍死了,果然一手血。
「喏,這里最難受了。」我舉著被叮腫的手臂湊到常青面前,「我們趕緊走吧,別便宜了龐元院里的蚊子。」
龐元養得蚊子想來不太能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秋蚊子一向特別的毒。
真的很難受,十分的癢。
常青愣愣地盯著那一排包好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他倒是常對我笑,但鮮少有開心成這樣的,虎牙在黑暗中簡直要亮。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他像是要笑得哭出來。這倒勾起我一些過去的回憶,頭一次在軍營里見到我,我道我從不認識他,也不認識將軍時,他的表情便如同此時一般。
我把蚊子拍死的那個位置,一個新的包緩緩腫起,正正六個包了。
常青替我將袖子掩了起來,說︰「好,我們回去。不過你還得先忍一忍,等宴席散了回到帳篷,我有油膏。」
「我怎麼覺得我被咬成這樣,你好像挺高興的?」我大皺眉頭。
「嗯,非常高興。」常青居然坦率地承認了,「阿刃,我真希望你一直這樣。」
常青說完,俯□在我嘴唇上親了一下,速度極快,我仍然反應不過來……這樣下去,我恐怕很難生氣了。
我們沒再從小路鑽回去,而是走了將軍和上官小姐離開的那條道。這條路比我們來時好走多了,寬敞平坦,亦沒有惱人的植物枝葉,只是院落布局略有些繁復,我們周折一番才重返宴席之中。
與我們離席時不同,桌上的食物已被吃得七七八八,乍一看有幾分狼藉。客人也少了許多,只余下零零落落的數人還在往碗里夾菜。
將軍到得比我們早,他坐在角落里一個還算干淨的位置上,沒吃東西,只是望著自己的手出神。
「將軍。」我和常青上去抱拳。說實話,我略微擔心將軍會責怪我們擅離職守。
好在他沒有,將軍被我們喊得回過神,神色仍帶著些許迷惘,見是我和常青,才微微彎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我們四處轉了轉,抱歉。」常青解釋道。
將軍心情似乎不差,他隨意地道︰「無妨,你確定沒問題就行。說起來,你們二人倒是總在一起。」
我心頭一緊,連忙道︰「我們習慣了,畢竟當了這麼多年兄弟。」
將軍沒多在意,頷首道︰「嗯,這是好事。」
這下我確定不是錯覺了,將軍今晚確實格外開心。他平時就性格平和,絕不會如此好說話。而且將軍的眉宇格外舒展,神情溫柔。
結合常青所說,或真是因為他邂逅了上官小姐才會如此。
不過,事實如何都與我大不相干。我問道︰「將軍,我們是要回去了?好像走了不少人了。」
「不行,宴席還未散。」將軍搖搖頭,「龐大人在前院設了場,供眾人觀月,其余人大多去那里了。何況,我們總要見過主人才能走。」
于是,我和常青跟在將軍後面,繞去前院。
前院是一片空地,不過用石頭建了做兩層樓的高台,沒有栽種高大的樹木,因此能望得見星空。這里果然聚集了不少人,看衣著非富即貴,男女皆有,彼此之間還有交談。
我抬頭往上望,只見高台之上隱隱露出白衣一角,但我扎眼的功夫,那女子已不見了。
我一低頭,才察覺將軍跟我一般仰臉往上望著,不過他顯得比我更為迫切。將軍個子比我高,我想他大約視野廣些,但具體瞧見了什麼,我卻不得而知了。
常青忽然往我這邊走了走,用手肘踫踫我的身側,壓低聲音道︰「你見過龐元嗎?」
「不曾。」我搖頭。
我只听過些龐太師的傳聞,年幼村里人總是罵他,說這人其丑無比,狗頭豬身。但等真的入了京城,遇到些接觸過官場的人,听到的關于相貌的形容就大相勁庭了。他們說,龐元是四十年前的金科狀元,又生得俊美,稱得上是個玉面郎君,因而為當時太師的小女兒相中。
真要論起來,龐元還算是接了他岳父的班。
當然,龐元即使名聲奇臭,仍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得勢官員,並非旁人想見便能見到的,何況我區區一介連上朝資格都沒有的芝麻武官,相貌如何都只是道听途說罷了。
常青便對我做了點隱蔽的小動作,指指前方,道︰「那人便是。」
我趕緊順著他說得方向看去。
……果然韶華易逝,歲月無情,無論當年龐太師是否玉樹臨風過,如今他都更貼近過去村人告訴我的樣貌了,至少身材確實如此。
我低頭走上去,推了推仍望著樓台入神的將軍,提醒他龐太師近在眼前。將軍這才有所反應。
龐太師正巧也瞧見將軍,笑呵呵地等著我們走過去。他應該是喝了不少酒,滿是皺褶的臉泛著油澤,看上去紅光滿面。
「我記得你是任隆的兒子吧?」龐元挺費勁地舉起手臂,拍了拍將軍的肩膀,「都這麼大了,前途無量啊。唉,不錯,我那孫子若是有你一半,就讓人安心了。」
若是忽略他的官職與風評,龐元乍一看倒還挺像一名和藹的老人。
「哪里的話,龐大人過譽了。」將軍客道地回答。
龐大人向我們示意了一番他身後的台階,問︰「如何,要不要上我的觀月台觀賞一番?」
將軍沉默了一瞬。憑我對他的了解,他約莫是在猶豫。從方才的情景來看,我猜,上官小姐正在樓閣之上。
將軍微微一笑,婉言謝絕,道︰「多謝龐大人好意,不過我尚有公事還未處理,不能久留。我專門從後院過來,亦是為向大人請辭的。」
「這就走了?不再留一會兒嗎?」龐大人露出驚訝之色,像是情真意切地挽留道,「你常年不在京中,我邀你不容易。你老爹不給面子,你不能不給我這把老骨頭面子。」
「實在不行。」將軍說,「還請大人海涵。」
龐大人依然笑眯眯的,身上的肉隨著他的動作不顫一顫,他道︰「那好吧,我便不留你了。若是有空,我們再多聊聊。」
將軍與龐大人互相作揖告辭,我和常青也跟在後頭裝模作樣地恭敬著。
將軍轉身時,視線似乎在樓台上多停留了一瞬。
走出四處都點著燈籠蠟燭的龐府,外頭謂是一片漆黑,我們手上兩盞燈籠里搖搖晃晃的小火苗根本不大夠用。因此,我們也不能讓馬跑得太快,只得散布般地往回溜達。將軍沒說話,周圍安靜得出奇,我與常青只能一路互相使眼色。
好不容易走回軍營,門衛開門將我們放了進去。
將軍掉轉馬頭,對我們說︰「今晚勞煩你們二人了,回去休息吧。」
將軍這話說得客氣,我們本是他的下屬,做些活也是應該的。我正想回點什麼,將軍卻已夾馬肚子跑走了。
我轉向常青,說︰「將軍怎麼了?」
「大概在自我矛盾吧。」常青聳聳肩,「你手臂怎麼樣,消腫了嗎?」
「好像還沒有。」我模了模,回答。
時間不早,我倆索性沒麻煩別的小兵,自己去馬廄把馬栓上,然後才回帳篷。大何和小袁已經睡下,但尚未睡熟,我剛把蠟燭點起來,他們就痛苦地翻了個身。
今日咬我的那只蚊子確實挺毒的,那些蚊子塊非但沒消下去,反而腫成更大的鼓包,模起來挺硬的,有點疼還有點癢。這條手臂竟比另一條整粗了一圈。
我深以為這便是日子過得太悠閑的苦了,以前種田的時候,還有後來打仗的時候,天天被蟲咬,眼楮都不帶眨的,皮膚哪兒有這麼嬌貴。
常青舉著油膏過來的,我正要去接,他卻蹲下來替我擦。常青動作很輕,體溫卻挺高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掙扎了兩下沒掙開,只好隨他去。幸虧大何和小袁都面朝牆壁,沒往外看,不然都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解釋。
「再過不久大概要出事了。」常青邊擦藥,邊道,「你最近別跟我離得太遠,別喝酒,最好離將軍遠點。」
我有些疑惑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問道︰「要出什麼事?」
「不好的事。」常青的手明顯一頓,「尤其對你和將軍。這一次,若是還……我就去陪你。」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表情。
常青站起來,將藥膏放到我手里,道︰「擦好了,明天還腫的話,你再擦點。」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總算準時更了,不容易啊……淚
話說最近**不太穩定,有妹子表示評論被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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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躺平任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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