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令人窒息的緊張中,男人揮舞著巨劍,帶起金線如行雲流水般自然。////青鐵和青冥兩人修為平常,得知李玉暖出身萬始宗時甚至生出了依靠之心。但真到了生死關頭,他們卻只記得自己是男人,做不到頂天立地也要站在最前面,為身後那萍水相逢的女孩和傷重昏厥的師弟,殺開一條血路。
他們揮劍的姿勢並不優美,初時流暢的揮舞也因為藤蔓的攻擊永不停歇,漸漸開始遲鈍。意識到敵人的疲軟,藤蔓頓時狡猾起來,不再交纏成巨大的龍卷,分化為數條雙人合抱粗的蛇,狂風暴雨般密集地壓下來,頃刻間便把青冥和青鐵徹底吞沒了。
左、右、上、下……困在荊棘森林里的兩個人竭盡全力地揮舞著手中的巨劍,每一次揮舞都會斬落藤蔓,但很快就會有更多的藤蔓襲來,密密麻麻,永無止境……
李玉暖虛弱地看著他們,她想要加入他們,但卻無能為力。
我真是個無用的人。憤怒地指責著,突然——
一道血線從藤蔓鐵籠中飛出,落在臉上,溫暖得炙人。
眼楮瞪圓了。
緊隨其後又有數條血箭濺出,落在身上,燙得她全身都顫抖……
他們……死了,為了保護她……死了……
死,原來一直都這麼接近,又是這麼簡單。方才還鮮活的生命,轉眼間就變成了干枯的尸體。青銅藤蔓密密麻麻地蠕動著,她看不清他們的身體,只能看見青灰色的藤蔓縫隙不斷滲出鮮紅的液體……通紅、滾燙……流出,落在地上,燙出一個個洞……
名為憤怒的情緒在李玉暖的心底洶涌著,心中有一團火已經點燃,無名的火焰瘋狂地啃食著她的心,名為理智的弦「啪嗒」斷裂,火焰竄起,襲向腦海,眼前盡是……血紅!
……
……
肆意蠕動的藤蔓突然停止了動作,感覺到空氣突然變得灼人的它們本能地松散,放出已經被壓榨得干癟破爛的尸體,如受驚的蛇一樣,交纏在一起,瑟瑟發抖地縮向黑暗深淵。
蘊含無盡威嚴的低沉聲音在夜風中響起,徹底無視冰宮禁咒的女孩仿佛生出了翅膀般,雙手展開,瘦小的身體自然地懸浮在空。
她的面容熟悉又陌生,恍惚的眉宇間飄蕩著王者的威嚴,閃著淡金光芒的眼楮只剩下徹骨的寒冷。
嘴角勾起殘酷得近乎妖嬈的笑容,女孩緩緩地將青銅面具覆上。
面具和臉龐貼合的瞬間,青銅宮殿發出了轟鳴,幽暗的空間在顫抖,它們恐懼,它們膽怯,它們听到遠古的野獸從長久的睡夢中蘇醒,看到灰燼里的太陽再次點燃升上天空。自此昏暗化為白晝,炙得人睜不開眼。////
「她」恣意地笑著,狂妄如優伶,笑聲中二十余丈寬的深溝連綿不絕地崩塌,將蠢蠢欲動的青灰色的藤蔓砸成粉碎,僥幸逃出深淵的青銅藤蔓還未及地,便被籠罩了整個空間的熾熱光芒化為塵埃。
火球從黑暗深處滾出,帶著汪洋的火焰,呼嘯著飛向懸浮在空中如王者般傲慢的女孩,她卻等到它們觸手可及時才不屑地看了一眼。
手指優雅地抬起,方才還孕著排山倒海氣勢的火球瞬間凝固,而後指尖輕彈,火焰因此回歸為光的本能,匯入女孩的體內。
于是原本干瘦的身體也有了少許的豐滿。
女孩傲慢地環顧著四周,像王者巡臨她的治下……
……
青皋睜大了眼楮,意識早已回來。但眼前的一切讓他忘記了言語和思考。
持這種力量的,真的是人嗎?即使是元嬰大能,也不可能——
到底發生了什麼?李玉暖真的只是萬始宗的普通弟子嗎?
他努力昂起頭,看到女孩張開雙臂懸在空中,姣好的面孔被詭異的青銅面具遮掩,面具邊沿生出了可怕的觸須,它們蠕動著,刺進女孩的皮膚,脖頸處的皮膚正慢慢變成青灰色……
這……又是什麼怪物!
青皋害怕極了,但緊接著生出的念頭卻是︰救她!那些東西……會把她吞噬!
怎麼救?
他不知道,在突然變得陌生的李玉暖的支配下,他別說站立接近,僅僅是抬頭也異常艱難。但不知為何,「幫她」、「救她」的意識像被刻進思維一樣,支持著他站起!
啪!啪!
每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會給身體帶來難以想象的負擔,為了對抗可怕的威壓,七竅都被震傷,全身的血刷刷地逆流著,可他竟感覺不到痛。強大的使命感抓住了她,讓他的身體像被人控線的木偶,堅決而毅然。
心髒像被毒液浸透一樣,劇烈的跳動。
「……放開她……」
他虛弱地喊著,竭盡全力。凌空高處的人听到他螻蟻般的呼喊,傲慢的眼眸連一個注視也不願施舍,只喉口吐出一聲冷哼。
冷哼如滾雷軋過他的識海,他害怕極了,他想退縮,張開嘴,卻吐出了全然不懂的話︰「好久不見!不愧是魔尊,只是寄在面具里的一份殘思也這麼暴虐……」
這一次,傲立之人終于轉身了……
……
……
為什麼會昏迷,為什麼醒來全身劇痛?
李玉暖吃力地撐起身體,她方才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有火焰有爆炸有鮮血,夢中的她握有世界的權柄,傲立在天地間,腳下匍匐著無盡的白骨。但睜開眼的瞬間,夢境全然消逝,只隱約還記得那種全身都被權力浸透、笑語間生殺予奪的暢快。
頭很痛,有些沉重,李玉暖晃了晃腦袋, 當——
青銅面具落地。
我……戴著面具睡覺?
李玉暖詫異地想著,難怪會做奇怪的夢。那些火焰和鮮血,多半是面具主人的記憶吧。
雖然只是幻海中匆匆一瞥,她卻可以想象面具主人曾經的威嚴,那個不知名的女人,曾經讓天地都沉默,即使結局悲涼卻也不滅豪邁。正因如此,李玉暖才會把神秘的青銅面具隨身攜帶,她對它產生了興趣,想在宗門的藏書閣找到面具主人的身份,知道她的生前。
她需要一個證明,證明柏艷雪的話是錯的,再怎樣的男尊女卑,依舊會有女人依靠自己的努力,立在同時代修士的最高處!
女修,不是為了成為男修的道侶甚至鼎爐才存在的!
可惜這些想法和抱負都得有命出冰宮才能變成現實。
被微冷的風吹回現實的李玉暖苦笑著看了眼周圍,昏迷不醒的那段時間里,此處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二十余丈的懸崖變成平底,青銅藤蔓全數被滅,星星點點的燈火照亮廣場,甚至不需要刻意追尋星屑的軌道,也能找到行進的方向。
然而,同行的鐵劍門三人……一人全身鮮血被不知名的力量泵出,身體干癟縮成了一張皮,另外兩人因為被藤蔓擠壓,內髒和骨骼都變形,完全分不出誰是誰……
是誰救了我?
是月華前輩嗎?
李玉暖悲傷地想著,她憤恨北冥冰宮機關的狠毒,又為自己的生還而慶幸。
前輩……
低聲地呼喊,沒有回答,黑暗中倒響起了確實的腳步聲。沙沙沙,緩慢拖長的聲音,帶著絲綢摩擦地面的細膩,像定格了時間般,緩慢而確實地響著。
李玉暖循聲望去,看見了完全超出她的想象的風景。
兩排盛裝宮婢迎面走來,她們梳雙環飛仙髻,著紫色雲霞裙,披石榴銀絲帔,手提五色琉璃宮燈,排著整齊的隊伍,緩步自宮殿的深處走出。
她們含笑而來,每一步都不緊不慢,經過的地方,衣袂飄飄,香花灑落,恍如夢境。
我該不會還在夢中吧?
她重新且認真地打量著周圍,鐵劍門三人的尸骨還是慘烈,懸崖旁的碎口依舊猙獰,青銅藤蔓的殘骸匍匐在地宛若蛇尸。
這樣一個慘烈得修羅場,突然走出一隊宮裝女婢!而且每一個女人都是那麼的香氣馥郁,眉眼平靜,仿佛壁畫中走出一般。
該不會是某種幻覺吧?
李玉暖不無懷疑地想著,自進入北冥冰宮以來,所見皆是顛覆常識的風景,雖然女婢的出現有些怪異,但不知為何,李玉暖卻不驚訝。
或許是知道驚慌失措不能改變現狀吧。
她鎮定地站起,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發生的變化。
女人們緩慢而平靜地走近,高矮胖瘦和面容都是一模一樣,走到李玉暖面前,不等她發問,已經散開,弓腰謙卑,讓出一條道。
道路的深處,站著一個身披紫色斗篷的高挑男子。
他看著李玉暖。
李玉暖也看著他。
他整個人都裹在繡了金色花紋的淡紫色斗篷里,她只能看到他蒼白端正恍若刀斧鑿成的面容︰這是個英俊又怪異的男人,五官端正,睫毛濃密,淡紫色的圖騰從左額漫延至臉頰,神秘完美得讓人生出木訥的怪異感。
像假的一樣。
但看到男人的瞬間,李玉暖卻安心了。這里是十二年打開一次的北冥冰宮,在這個地方,任何奇詭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正常,才是這里最大的不正常!
男人動了,他緩慢地穿過紫色宮裝女婢,走向李玉暖。
絲絨質地的斗篷滑過粗糙的地面,沙沙作響。
腳步聲帶著世家子弟獨有的優雅散漫。
李玉暖于是握住了拳頭,她有些害怕,有些緊張,卻又無比的期待。
他想做什麼,他……是誰?
未知,讓時間的流動變成了一種折磨,每一個腳步都會將折磨加重一毫。
只差五步時,李玉暖後退一步,準備攻擊。
男人卻停住了。
他伸出長袖拖沓只露指尖的胳膊,優雅地褪下斗篷,露出巍峨高冠,及繁復拖沓的深紅禮服,彎腰︰「恭迎宮主歸還!」
鴉色長發垂落,與血紅衣袖一起及地。
「恭迎宮主!」
在他身後,提燈的宮人們以此欠身,行禮聲整齊如吟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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