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輪皎月冉冉升起,湖天一色無縴塵,點點燈火搖曳其間,驚散魚群。桃花塢旁佳人雲立,木蘭船方方停定,便有持牡丹宮燈者上前,牽引貴賓穿過細石小徑,進入燈火通明西施小香閣。
貴賓來訪,上官島主不敢倨傲,請宗門長老及鳳凰神君端坐上首,又將宗門的精英都請入席位,便率先舉杯敬宗門萬古長青。將魄不喜這些虛華,但上官島主熱情,他也不好推辭,一杯飲盡,含笑不語。
上官靈雲見狀,連忙見好就收,鼓掌,命善琵琶者上前奏六ど,珞瓔寶冠女子伴舞。
坊間歌舞自然不能與仙家的出塵相提並論,但听琵琶聲嘈嘈切切,舞蹈女子楊柳隨風,也確實難得,看得一眾弟子無不陶醉、鼓掌。歌舞完畢後,島主也順水推舟多賜些金珠錦帛,琵琶家與歌女自是千恩萬謝,媚意款款地退下。
而後數十名漁家少女駕船而來,坐在船頭搖著燈火,唱起了東海的民謠……
……
正所謂姜是老的辣,上官靈雲割據一方已久,曉得萬始宗給予並非富饒的靈思島足夠的庇護卻又不多加限制,真正的目的多半是圖謀東海。故此次接待,他也頗費一番心思。他曉得即使把靈思島的寶庫搬空了,也未必能讓那些眼高于天的內門弟子們滿意,反而會暴露了自己的野心,索性便將宴席往凡塵的熱鬧奢華擺布。雖說看著俗氣,但滿目的珠翠林當、暗香紅軟,卻能讓習慣了山中清苦日子的嫡系弟子們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不得不說上官靈雲的這個決定是明智的。將魄少年得道,心性不受外物束縛,上官靈雲擺出的場面勿論奢華或是簡陋,他都毫不在意。而緊隨身後的鳳凰卻最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熱鬧,見上官島主如此知情知趣,將個會場弄得花團錦簇鶯鶯燕燕,眉角眼梢都多了歡喜。
至于那些修道不足十年的青年弟子們,習慣了萬始宗的清高絕世,驟遇見人間繁華,鄙夷不屑之余,卻也難掩貪戀好奇之色。尤其是同行的女弟子,突見許多新鮮風景迎面而來,頓時美目圓燈,驚愕之色溢于言表。
坐在父親身後的上官凌思也是自席開時便一直瞪大著眼楮。
都說萬始宗內美男美女數不勝數,今日得見,才知道傳言不及真實的萬一。
立在淺紅色衣裳眼角嫵媚的少婦身旁的那位少女,正值二八年華,容貌嫵媚,雙目多情,光彩奪目,恍如神妃仙子,胭脂灑金襦裙,仙鶴流雲紋披帛,最是奪人。////
而站在地位僅次于青衣師祖的紅衣神君身旁的少女,雖身形瘦弱,隱約有不足之象,卻氣質淡雅,自有一番高貴,一色的貢緞襦裙鮫紗披帛,雲鬢高束,錦衣羽緞盡顯傾國之色。
其余諸位女弟子雖各有風采,無奈珠玉在前,難免被襯得面色如土,不值一提……
這兩人想必就是燕羅峰上最為被關注的女弟子們了。一邊假裝不在意的觀察,上官凌思一邊在心底偷偷比對著資料,灑金襦裙、氣質雍容的是北齊鎮國將軍愛女慕容霜,素色衣裳的則是傳言中有鳳凰血的李玉暖。
若是能將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變成雙修對象,必定是家族利益和個人****都得到滿足。
看到她們的瞬間,上官凌思的小算盤便開始劈啪作響,雖然慕容霜的家世和氣質更有島主夫人的威嚴,但李玉暖的柔弱和低調,卻也一樣的讓他喜歡。當真是兩處都美好,兩處都舍不得放手。
可惜這份痴迷還在醞釀時,耳邊便響起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冷笑,如冰水刺進識海,將過熱的一廂情願全數破滅!
……
……
正當上官凌雲因為燈下美人如花、想入非非時,李玉暖卻在盡可能不著痕跡地瞪視沉湎于杯來盞往的鳳清德。
她背負隱秘,在擁有足夠的力量前都得盡可能地低調,所以此次隨師祖及一干同門來東海,也是打定了將不起眼貫徹到底的念頭。豈料早晨才走出艙門,便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鳳凰拎了衣領,上下打量一番後,皺眉道︰「十幾歲的小姑娘居然穿著得像個老太太,你是存心丟我的臉吧!」
「修道之人不在意外物,何況這一身衣服也沒有——」
「閉嘴!」鳳清德不容分說地打斷了她的爭辯,指了指不遠處容色艷麗的慕容霜,道,「你是鳳凰的後裔,怎麼可以穿這麼素色!你可以不在乎顏面,但是我很、不、喜、歡!立刻回房間換一身艷麗點!」
……喂,我的鳳凰血是假的這件事,你比誰都清楚!怎麼轉眼間就又承認我這個偽造的後裔?還迫不及待地要我穿得艷麗些?!
月復誹歸月復誹,李玉暖最終還是順著鳳凰的心意套上了奢華的服飾,只是隨便挽起的頭發也鄭重其事地綰成高髻。可惜即使如此,鳳凰也還是覺得她衣著太過儉樸,翻出一大把華而不實的飾品,非要把她打扮得像個珠寶匣子。李玉暖自然堅持不受,恰此時雲船停定,前方催促得緊,李玉暖這才不必滿頭珠翠,俗不可耐。
可悲的是,即使跟在衣著夸張勝自己數籌的鳳凰身邊,一路行來,依舊是李玉暖被更多的異樣眼神注視。同是好奇打量,投向鳳凰的視線總交織著崇敬和仰望,而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卻難免帶上幾分不屑和鄙夷,以及……男人對女人的那份天生的輕視!
侍立在鳳凰身後,沐浴著同門的惡意中的李玉暖,越發地不舒服了。
即使她知道修真界從來都是重男輕女、實力為尊;知道鳳凰神君足夠強,所以他哪怕有再多的惡癖好,也會被拍馬溜須的人恭維成品味特異;知道沒有實力卻得到鳳凰另眼相看的自己,被認為是依靠顏色上位的卑鄙女人,也不足為奇……知道這個世界用實力說話,與其據理力爭,不如默默努力,強絕的能力橫空出世時,一切嘲笑都會煙消雲散!
可她還是全身都不自在!
因為個人經歷的緣故,島主刻意擺出的錦花玉樹、宮燈引道的排場,李玉暖習以為常得近乎麻木。故下雲船後,難免眼神隨意態度慵懶,與時時流出驚訝的同齡門人比較,越發顯得格格不入。但是她忘記了,同行者中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
他們認可慕容霜目下無塵的貴族氣度,因為他們都知道她是北齊鎮國將軍的愛女,她有資格對島主擺出的奢華場面冷眼不屑。而李玉暖卻是個乞丐,她不經意間的本心流露只會被心懷偏見者解讀為不合群的裝腔作勢。
人,對于不同類的生物,總會有天生的排斥情緒!
「玉暖,怎麼從進來就一直冷著臉?是不是——」
耳畔,鳳清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李玉暖聞言,連忙作出為神君添加甘露的姿態,彎腰的同時壓低聲音道︰「少喝一點吧!這酒水烈得很!」
「你覺得我會喝醉嗎?」鳳清德不屑地瞥了她一樣,金色的眼楮,眼角依稀有了醉意。
雖說是自大到讓人討厭的性格,鳳清德卻是李玉暖在宗門內為數不多的依靠之一。且和什麼都不知道純粹以為自己是鳳凰後裔的姬智越師兄不同,鳳清德是李玉暖的同謀人,他知道她和月華的秘密往來,甚至幾乎知道北冥秘境的全部秘密!
「你當然不會喝醉,你只會假裝喝醉,然後借機炫耀鬧一場!」
李玉暖好聲沒好氣地說著,鳳清德聞言,面色微恙,道︰「原來我在你眼里就只會亂來啊!」又壓低聲音︰「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上官父子修為平平,但是心思倒是不小,尤其是那個做兒子的,一眼就看中你了。」
「看中我?」
「他看你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且是****,而不是愛慕。」鳳清德冷冷地說著,同時補充道,「當然,慕容霜也被他用同樣的目光注視了。你……自己斟酌吧!」
「****?我有姿色可以供他品好嗎?」
李玉暖反唇相譏。她知道自己長得著實不錯,但月前方從北冥秘境月兌身,滿面的病容,今日又在鳳凰的脅迫下打扮得俗氣不堪。看那上官少島主也算儀表人才翩翩君子,怎麼就越過了在場的風情萬種的美人們,看到了自己?
「人各有好,何況你站在我身後,即使沒有美色,也會因為我的存在而被特別注意!」
鳳凰自戀地說著,李玉暖正要出言譏諷,卻听風中有簫聲時斷時續,淒婉而熟悉,頓時心驚,手足無措,「……哥哥」的呼喚險些月兌口而出。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鳳凰突然站起身,向下首的島主舉杯道︰「上官島主今日的宴請,果然頗費了些心思。」
「豈敢豈敢,窮鄉僻壤竟能接待宗門長老,本就是我父子的大榮幸,只怕這些粗俗的酒水和節目,染了仙君。」
上官靈雲的言辭虛偽得很,鳳凰卻也不戳穿,只移了體,擋著因為簫聲略微失神的李玉暖,道︰「哪里粗俗了,風景旖旎,酒水甘美,比萬始宗的露水有味道多了。」又抓了下頭皮,纏下一根頭發,招呼道︰「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就拿根翎毛給小輩當見面禮吧!」
修長的手指隨意一揮灑,方才還只是在燭火下微微泛金紅之色的發絲頓時變成半尺長的一根鳳凰翎,璀璨奪目,不可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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