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原力醞釀已久的表白,船身因為炮身的余波開始搖晃,引得船艙內的眾人無不東倒西歪,桌上的酒杯酒壺 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一個穩住身形的火德真人,衣袖急舞,定住立足不穩正在地上打滾的知己,同時催促弟子們拉開艙門,查看情況。
嘩啦!
艙門打開了,黑色的潮水拖著白線洶涌而來,巨大的瀑布沿著白月的邊沿傾瀉而下,大半的天空都被遮住,只看見浪尖的白沫!
「這是——」
原力的臉色嚴肅起來,他見李夜吟還在發呆,口中更喃喃「四海之水垂立」的蠢話,當即沖上前去,一把揪住這個有些迂腐但對他的修為突破至關重要的書生,扔給伺候在旁的朱雀門弟子,招呼道︰「照看好這小子!」
說罷取出百寶袋里一對巨靈鐵錘,雙手揮舞間,黑潮退卻,船身再次平穩,留下一甲板的魚蝦水藻。
他持錘上前,大喊道︰「在下原力,不知何方貴客駕臨,有失遠迎!」
火德真人見狀,也走上前去,朗聲道︰「火德,恬為朱雀門主,客人你一聲不吭地便浪澆我的坐船,是哪家的禮貌?」
然而回答他們的只有沉默。
月亮被烏雲遮住的海洋,波濤細小而黝黑,它們翻滾著,帶著淡淡的詭秘。
火德真人看了眼原力,他有一種預感,這次也許惹上大麻煩了。
果然,正當他們左右張望時,水天相接處飛來了一只月光鳥。
這是只剛剛成年的月光鳥,羽毛末梢還未褪去女敕黃,撲稜著肉肉的翅膀停在船頭,烏溜溜的眼楮左右張望,很是可愛。
但是即使是最喜歡可愛的小動物的人,也不敢上前,撫模它柔軟的絨毛。
它的身上,有大能修士的威壓隱隱滲出。
至少,火德和原力都自認不是將分神附在月光鳥身上的那人的對手。
吞咽了一口唾沫,原力硬著頭皮上前,對月光鳥鞠了一躬︰「前輩既然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故弄玄虛?」
「……我怕你們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不敢和我作對,少了很多樂趣。」
月光鳥方方成年,難免咬字不清,然而這錯音頻頻的發言,卻一樣讓船上的其他人汗出如漿。
火德真人已經感覺到壓力︰「前輩喜歡游戲人間,我等自不敢多加指摘。////只是聯盟明文規定,斗法也好、尋仇也罷,無故將凡人卷入都是大大的忌諱。」
他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說著,他收留李夜吟,除了不滿一元宗的霸道,也確實有利用修真界「不得將凡人無辜卷入是非」規定的計算。
只可惜他高估了「月光鳥」的品德。
「老夫不受聯盟約束,為何要守聯盟的規矩?」
細短的雙腿示威地在船舷上踱步,月光鳥的態度只能用張狂來形容。
「何況是你的船路過我的洞府上方損壞我的花園在先,難道加入了修真聯盟就能如此張狂,區區金丹也敢橫著走,不許旁人討個公道!」
「這……」
火德真人的臉色開始難看了。
雖然月光鳥至今還沒有表明身份,但一句「你的船路過我的洞府上方損壞我的花園」,已經暴露對方是海外散修甚至邪修的可能。
原力的臉色,開始****不定。
東海浩瀚深不可測,定居的散修、邪修數不勝數,且多數為不容中原的人物,也難怪這位前輩借助月光鳥藏頭露尾。
沉默。
因為不知道如何應對,甲板上只剩下沉默。
烏雲緩緩滑過皎月,已經穩住的甲板上,突然多了個單薄的身影。
「前輩,就像狼指責在下游喝水的羊弄髒了它上游的水,羊只能默默忍下。您的修為遠高于我們,若是您堅持我們的船損壞了你的花園,我們也只能認了。」
衣裳還是濕漉漉的李夜吟蒼白著臉,輕聲說著,聲音和氣,卻是綿里藏針。
月光鳥聞言,烏溜溜的眼楮眨了幾下。
「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卻是這般的懂道理。不錯,我修為比你們高,我就是道理!我說你們弄壞了我的洞府,你們就是犯下了弄髒我的花園的大罪過!只是若我真這樣做了,卻是難免落人恃強凌弱的口實!」
話語深處,隱約閃著威脅,听得火德真人和原力都是手中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唯獨李夜吟不知死活,听月光鳥語出威脅,卻是腰桿越發地挺直,咳嗽著,道︰「莫非前輩現在的行為,就有道理?早就鐵了心不講道理,為何還要惺惺作態?」
「……倒是嘴巴利索!可是我不懂,你身後的兩個人就算綁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你又為何敢拆穿我的做作?是什麼給了你這份信心?」
月光鳥歪著小腦袋看著李夜吟,它和它身上的那縷分神,都不懂李夜吟到底在想些什麼。
連火德真人和原力也都不懂,李夜吟的心里在想些什麼。
他這般的激怒對方,分明是——
求死!
李夜吟笑了,月光下,他的笑容如一片即將隨風而去的紗幔般朦朧。
原力不由地看呆了,他此刻才發現,這個貌不驚人的男子微笑時,竟有傾國風姿。
「信心?一無所有就是我的自信之源。」他說。
「一無所有?你倒是坦率,直接把自己的底線都露出來了。」
月光鳥冷笑著,一只翅膀揚起,眼看就要發作,卻又突然收回。
「不對,世上不怕死的人多有不為外人道的依仗,你……知道這兩個人都不是我的對手,自己也是個廢物,為什麼還敢如此自信!」
「因為我知道你惜命。」
溫和地說著,李夜吟又跨出了一大步。
這仿佛只是最自然的一步跨出,卻讓月光鳥頸毛倒立,前所未有的恐懼。
「站住,你……你的根骨……這等好根骨我修道五百年聞所未聞……等等……你曾被人以重手法毀掉丹田,為什麼還能活著!為什麼還能活著!」
它緊張地尖叫著,這幾聲尖叫連火德真人和原力,都能感覺從腳底透出的寒意。
它當真在害怕,因為弱不禁風的書生而恐懼!
「……如今的我確實一無所有,拖著一具殘軀得過且過,但……但看過巔峰景色的人,又豈是你這井底之蛙能夠相提並論?」
他的聲音如此淒冷,帶著沉澱萬古的悲傷,听得原力心中酸楚,淚水險些克制不住。
他終于明白為何書生的簫聲能讓停滯不前的修為再次波動!
這書生曾是自己無法想象的大能人物!
「……賢弟……不,前輩,我……先前多有冒犯,還請……」
「往日種種恍如昨日死,如今的我只是個壽不過百的普通人,」李夜吟和善地說著,紙扇揮動,指著月光鳥,道,「單論修為,火德真人與原力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但若他們肯听從我的指揮……即使是你也難免吃虧。前輩,你的修為得來不易,何必浪費在無謂的斗氣上?」
「……你是教訓我?」
「不敢,只是就事論事。」
順利將場面完全接管的李夜吟,繼續悠悠地說道,「前輩久居東海,想必知道靈寵島開啟在即,如今的東海,道門雲集,沖突頻頻,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前輩既然居住深海多年名聲不顯,自然也是明智之人,若不想過早成為眾矢之的,就請今日暫時退卻,損壞洞府的罪過,待靈寵島的事情結束以後再尋我們賠償,如何?」
「……這,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只是如此就退,會讓我沒面子的!」
听了李夜吟的剖析後,月光鳥的姿態開始松動,但還是堅持不讓。
火德真人的額角又一次冒出了汗水,他不是原力,知道李夜吟此時的鎮定和強勢都乃虛張聲勢,不免心中忐忑。
「……前輩……」他小聲地說著,想事情就此和解。
李夜吟卻折扇一揮,打斷了火德真人︰「赤龍,我好言相勸你不喜歡,那麼……永別了!」
說罷,轉身便要回船艙,渾然不顧火德真人和原力的驚慌失措。
那月光鳥平白得了這份揶揄,鳥臉扭曲,翅膀撲稜著,眼看就要發作,但附在身上的那抹神識卻是明智,在李夜吟揮灑自如的動作中他感覺到了……血海,以及毀天滅地的威壓!
這是——
「等等!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它大叫著。
「你想的那個意思。」李夜吟輕飄地說著,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回頭。
他此刻邁出的每一步,都如重錘壓在「月光鳥」的心頭,嬌小的身體在顫抖,烏溜溜的眼楮轉得血都出來了。
最終,李夜吟的手搭上艙門時,月光鳥選擇了屈服。
「……好,好,好,算你狠,但也請你記住,若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上,必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確定會有哪一天嗎?」
柔和地笑著,折扇半掩的面容,帶著無人能及的威嚴。
「……你……」
又是一記重擊,氣得月光鳥撲稜著翅膀大喊大叫,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轉眼間就飛得無影無蹤。
……
月光鳥飛遠後,李夜吟長吁了一口氣。
「過來扶我一下。」他說。
還沉湎在方才的暗潮洶涌中的原力聞言,微微一愣,只有火德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奔上前,將顫抖不止幾乎僵透的身體扶住。
「好險。若月光鳥再多滯留哪怕一個剎那,輸掉的就是我們!」他說。
李夜吟接過絹帕擦拭額角的冷汗,一邊舉重若輕道︰「但我們還是把他成功誆走了!」
火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方才,可謂是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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