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邊泛起魚肚白,李玉暖也返回了營帳。
得知對岸兵變的消息,柳武恆可謂喜上眉梢,當機立斷,率大軍渡江圍剿陷入混亂的朝廷隊伍。所以李玉暖返回軍營時,正當人聲鼎沸嘈雜不堪,人人都向她恭喜祝賀。
然而,她卻沒有心緒接受他們的恭喜,她的身體異常疲憊,而她的心中更充滿了不安。
喜訊已經八百里加急送給橫戈,這位梟雄必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增加政治資本的機會,但長安城內當真會如李夜吟承諾得那樣發生政變嗎?
軒轅龍英和長寧鬼混在一起,究竟有什麼陰謀?軒轅老祖又準備什麼立場?
太多的不確定繞上心頭,讓她只想回營帳躺下,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見,狠狠地睡到自然醒。
幾乎是她合上眼的下一個瞬間,一縷來自冰原的風透過縫隙進入,繞過屏風,在她的床前凝結為長發及地的威嚴男子。
和仙境中的冷漠不同,此時的他看起來有幾分神情恍惚,眼中更閃著別樣的迷離。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無法徹底放松的擔憂面容,手指幾次伸出,卻始終只是凌空滑過她的臉龐,溫情而柔軟的隔空撫模著,仿佛要把她臉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撫平那般。
那是溫柔到極點的撫模,充斥著寵溺和畏懼的踫觸,明明孤高得無視一切的人,卻在此刻顯得比情竇初開的少年更加手足無措,小心翼翼。
「為何她和你長得幾乎沒有一處相似,我卻要貪婪地在她身上尋找你的影子?原以為一萬年的時間能讓我徹底割下那段罪孽的情感,現在看來,卻是我痴心妄想了。」
男子輕聲說著,眼神溫柔地撫模著她的睡顏,或者說,透過她的面容,撫模一個恆古前便消失的幻影。
突然,睡夢中的女孩露出了一個苦惱的表情,見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踫觸她的發絲的手頓時戒備地收回。
「……嗯……你……」
因為高溫而格外紅艷的嘴唇微微啟開,發出含糊難辨的音符,李玉暖因為吞下烈火龍魂魄的緣故,神識燒得昏沉沉,她睜開一線眼簾,看到眼前立了個模糊的影子,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是誰。
「……是……誰……哥哥……」
最終,睫毛垂下,再次沉沉睡去。
他嘆了口氣。
烈火龍魂魄雖然不是什麼大補之物,但對才剛剛金丹的她而言確實太熱太燙了,只怕此刻已經火熱難耐,全身經絡都被幾乎要被滾燙填滿爆裂般痛苦了。
「很熱,對嗎?」
他低聲說著,因為是直接作用于神識的聲音,即使她身體昏迷,神識也能清醒的回答。
「……嗯……很熱……全身都熱得快要……炸開了……」
她痛苦地回答著,全身被烈焰燒得忘乎所以,根本不知道眼前正與她說話的人是誰,只是直覺上相信這個人不會傷害她,是個僅次于父母哥哥的重要存在。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模樣,他再次嘆了口氣。
只是一瞬間他已經想到了至少七種手段助她渡過難關,但不知為何,看著她懵懂痛苦又仿佛沉眠在美夢中的迷幻神情,他竟不知自己該不該解除她的痛苦。
幫她,只是舉手之勞,但是……
手指抬起又落下,殺伐果決的眼中流露了猶豫。
似乎只要是和她有關的事情,他總會變得游移不定。
姑息是養奸,但要他殺死和他的她如此相似的她,他卻萬萬做不到!
反正……你就算再修一萬年也不是我的對手!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有了決定。
男子低下頭,掃過少女因為高溫難耐而濕漉的軀體,指尖微動,頓時數百朵冰雪花瓣流出,落在她的身上。
這些比冰雪更冷的花瓣剛接觸滾燙的皮膚,便如冰雪遇上炭火般,迅速消失。
而隨著寒意的沁入,炙熱欲狂的身體也漸漸恢復理智,呼吸依舊急促但漸漸均勻,她甚至能勉強睜開眼,看清眼前的悠長黑發。
「……哥哥……你……」
囈語流出,男子頓時夢醒,指尖流出的冰雪花也隨之減少。
因為沒有冰雪花降溫,李玉暖的身體又開始滾燙,緋紅泛起,生出灼人的熱浪。
但是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
看著已經開始半透明的下半截,男人注意到鎖在屏風空間里的紫金靈竹,心念一動,靈竹隨之搖晃,葉片上的靈露全數流出,落在李玉暖的的身上,滲入體內,帶給她絲絲清涼。
「你終究不是她。」
嘆息間,人形潰散,化為一陣風流走。
恰好此時高翠雲采藥歸來,她掀簾入帳,卻見帳內徹骨寒冷,羅漢榻上,李玉暖額頭滾燙,汗出如漿,濕透的衣裳表面沾了幾片不知從何處來的血紅花瓣。
……
……
慕容霜一路亡命狂奔,直到千里之外,因為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這才停下腳步。
她整了整衣裳,向那黑影款款走去。
「神君!」
淵默沒有看她,只是冷冷道︰「事情辦砸了?」
慕容霜听他聲音不悅,不敢抱怨,只是低聲道︰「屬下無能,不但事情沒辦好,還損失了兩位特使。」
淵默哼了一聲,道︰「他們兩個不自量力,怪不得你。」
「謝大能諒解!」
原來半年前誣告李玉暖不成,慕容霜已經叛出了萬始宗,但幸運的是淵默神君沒有放棄她,不但收留她、賜給火龍鞭,還將兩位冰原特使交給她,助她父親鏟除南方賊黨。
只可惜淵默神君雖然法力無邊,卻礙于修真界的規矩不能出手,而賜給她的兩位特使到底是初涉人間,不如李玉暖等人詭計多端,再加上任城王臨陣指揮失策,滿手的好牌最終打出了慘敗的結局!
想到此處,慕容霜也是滿心的不舒服。
如果神君能夠出手,別說李玉暖這跳梁小丑,就是枯澤國師親自出馬,也一樣手到擒來!
正當月復誹時,淵默道︰「你也不用慶幸得太早,不管過錯是誰,損兵折將都是事實。這次的事情主上已經知道,他非常生氣。」
「……啊!」
慕容霜跟在淵默身邊有些時間,知道他雖然修為高絕,卻也是受制于被稱為「主上」的存在,可惜她修為太低,根本不配進入冰原覲見主上。
「神君,我要怎麼做才能將功贖罪!」
見慕容霜露出怯意,淵默頓時微笑起來,他說︰「我會在萬始宗那麼多弟子中選擇你,理由其實只有一個,你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
「審時度勢?」慕容霜不解,追問道︰「婢子愚鈍,還請神君明示。」
淵默于是抬起頭,他的眼楮如冬夜般寒冷,即使慕容霜得了烈火龍合體的好處,也還是不敢直視那刺痛骨髓的幽冷。
「修真聯盟近年來不斷抽調人手,企圖進入冰原調查。」
慕容霜不懂淵默意思,只是附和道︰「修真聯盟那群小丑,哪及得上主上法力無邊!」
「他們確實只是一群跳梁小丑,但螞蟻多了,也還會礙著眼楮。」淵默冰冷地說著,即使在冰原,也只有少數人知道,因為一些原因,帝尊的本體始終無法離開冰原。
「神君的意思是——」慕容霜小心地試探道。
淵默道︰「你和蘇紅葉還保持著聯絡嗎?」
慕容霜聞言,沮喪道︰「經過上次的事情,蘇紅葉早已經恨我入骨了,哪可能還繼續和我聯系。」
淵默笑了,他說︰「哦?那你就連最後的價值也沒有了。」
慕容霜一听這話,嚇得跪倒在地,哀求道︰「神君,我……我了解蘇紅葉,她雖然恨我,但她是個愛面子又虛榮的人。只要我肯甩面子求她,她必定會原諒我,接受我!」
「是嗎?」淵默冷笑道。
慕容霜經過方才的死亡威脅,哪敢說個不字,忙點頭承諾道︰「我有十成十的把握,一定能讓蘇紅葉再次信任我!」
听她言之鑿鑿,淵默的冰冷臉色也終于開始溫柔,笑道︰「那你立刻就去辦吧!我希望十天內接到喜訊!」
「是!是!」
其實十天內根本做不到,可是慕容霜哪敢和淵默爭執,連聲答應著,轉身就走。
她才離開,淵默的背後便多出了一個黑色的人形。
淵默側過眼,見來人是無頭僧中的祭司,遂耐著性子道︰「你們無頭僧遠離塵世幾千年,哪里知道當下修真界的情況。小人若是用得好,能輕易辦成謀士智囊也做不到的事情。」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主上想要完全回歸,萬始宗靈源處的幽冥血池必不可少。」
淵默搖頭,道︰「所以你充其量只是個無頭僧。你壓根就不知道主上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不過你們無頭僧的存在意義本就是歌頌和服從主上的一切命令。」
「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意義,又何必嗦那麼多。神命我傳話給你,你的計劃若不能奏效,也不用回神廟了。」
代宣旨意完畢,披著黑衣的大祭司便化為一陣淡霧消失了。
看著他消失的淵默,俊逸的面色泛起了幾分怨毒。
「主上的身邊只需要我的輔助就夠了,你們都是多余的!所有的人都是多余的!都該殺!」
恨意凝成黑煙,將周身三丈的地表植物全數都消融,連岩石也像被刀刮過一樣,被剝離了三寸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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