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跌入心魔
「媚兒!」葉盛痛苦地嘶吼著,聲音嘶啞而沉重,短短二字卻顫動了無數字。
「姐姐!」葉雨軒傷心著叫道。不管如何嫉妒姐姐,葉子媚終究還是她的姐姐,她怎會不傷心?
葉盛緩緩地走近葉子媚,身子顫動,步履蹣跚,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
「父親……」葉雨軒低喃一聲,便跑了過去,攙扶著葉盛,走向葉雨軒。
葉盛緩緩地蹲子,伸出手輕輕撩開葉子媚額前的一撮青絲,然後又顫抖著捂過她的臉頰。
蒼老干枯的手掌磨蹭在葉子媚嬌女敕白皙的臉蛋上,硌得她的臉隱隱作疼。但她不介意,她緊緊地握住了這只蒼老的手,感覺它是那麼的溫暖。
「爹,我……女兒不孝……父親養育之恩,女兒只好來生再報!」葉子媚看著蒼老的父親,淚眼婆娑,輕易低語道。
說罷,她又看向葉雨軒,說道︰「妹妹,幫我照看好父親!拜托你了!」
「不,不,要照顧他,你自己照顧,我才不要幫你!听到沒有,你自己照顧!」葉雨軒不停地搖著頭,大哭著說道。
葉子媚輕輕地笑了笑,看了看父親,又道︰「父親,我……我有些話想和……」葉子媚只覺心中愧疚無比,後面的話難以啟齒,便又看了看葉富貴,咬唇不語。
「痴兒,痴兒!」葉盛似哭似嘆地說道。他緩緩地起身,勾著背,老淚縱橫。
葉雨軒看了看葉子媚,又滿含恨意地瞪了一眼葉富貴,便連忙攙扶著父親走到一邊。
葉子媚看著父親和妹妹的背影,黯然傷心,泣聲道︰「對不起……」
葉富貴抱著葉子媚,心中波瀾起伏,百般滋味,難以言說。
葉子媚輕輕地伸出手,蔥白如玉的手撫模著他肥胖油膩的臉頰。
葉富貴微微一怔,臉上的肥肉都輕輕地晃動。
葉子媚笑了,笑靨如花。
可是,世界上是否真的會有那麼一株花,能美過她的笑容?
葉富貴又是一怔。
葉子媚笑道︰「我慢了這麼久,終于可以快起來,卻不想是快在這種情況下!」
是的,她慢了很久。她曾經一次機緣之下,得到了一本名為《冰遁》的武學,雖不知其品階,但至少是玄品中等以上,這種武學可以讓自己在冰質元氣中隨意穿梭,瞬間移位。她十歲便開始學習《冰遁》武學,為了早日掌控這種武學,她在修行和比試中都盡量立在原地,逼自己隨時隨地都去感悟《冰遁》之術。
久而久之,她的速度比別人慢了很多,但她的《冰遁》之術卻仍然沒有參透。
然而,就在冰魂針襲向葉富貴的霎那,她竟然明悟了,那一刻她終于學會了《冰遁》武學。
瞬間,她便遁入了冰晶長鞭之中。
她的速度從未如此快過,以後也不會有如此之快。這一快,便快到沒有了以後!
但她未曾後悔,她甚至想到了她心急之下,大聲喊出的那句「小心」。
她從未如此失態過,她說話的聲音也從來沒有這麼大聲過,她想想都有點害羞。
可是她很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樣勇敢的自己。
她要勇敢一回,因為這是最後一回,她這般想道。
「我喜歡你,你知道麼?」于是,葉子媚這般說道。
葉富貴咬著厚厚的嘴唇,低下頭去,不敢直視葉子媚的眼楮。半響,他才緩緩的說道︰「我不配!我只是個僕人罷了!」
葉子媚苦笑一聲,說道︰「沒關系,我只是個死人罷了!」
葉富貴又是一怔,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她,淚流滿面,唇齒顫動。
葉子媚微微仰著唇角,從袖中模出一條繡著富貴牡丹的潔白手帕,為他輕輕擦干眼淚。
葉富貴握住她的玉手,紅腫著眼,嘶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葉子媚笑著搖了搖頭,看著葉富貴,反問道︰「你呢?又是為什麼?那場比試,你為什麼在最後撤去了‘金牛大陣’?」
那次比試葉富貴本可以贏。但他卻在最後關頭強行撤去了「金牛大陣」,導致被陣法反嗤,使得葉風送他的珍貴的金牛石破了,他體內經脈和穴道也都全部破損,以後將無法修行,一生只能停留在氣感境六重天。
這些,葉子媚早就打听到了,她也終于明白葉富貴當時為什麼會流淚。
「因為我不撤去‘金牛大陣’,你就會死啊!」葉富貴是老實人,這時候回答的仍然是老實話。
葉子媚笑道︰「傻子,我不這樣做,你也會死啊!」
她听了葉富貴的答案,便也回了他的問題。答案看似相近,卻實則不同。葉富貴是老實人,只要和他沒有多大仇怨,他是寧可撤去陣法被反嗤也不願殺了對方。而葉子媚本是大家閨秀,別人生死相爭,她豈會輕易理會?
他心里始終無我!這樣也好,畢竟我是死人!
葉子媚微微地笑著,嘴角輕輕地仰著,美麗極了,就像畫里的仙子。
可是,畫里的仙子再美麗,也都是死的。
葉子媚緩緩地閉上了眼。
葉富貴呆愣著,眼神空洞,擴張的瞳孔在眼眶中不停的旋轉著。
她的手輕易地滑月兌了葉富貴無力的手心,然後亦是無力地垂落下去。
她,依舊很美,像極了畫里的仙子。
「痴兒,痴兒啊!」葉盛癱倒在地,嚎啕大哭,發間更添許多白發。
世界最痛,莫過于白發送黑發。
「姐姐……」葉雨軒亦是悲痛萬分,黯然流淚,紅腫的眼楮卻充滿了恨意。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啊!」眾人默然片刻,便都輕言安慰著二人。
葉雨軒突然沖向葉富貴,從他懷中搶過葉子媚,對他大吼道︰「滾!都是你害的!是你害死姐姐的!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你給我滾!」
葉富貴看了看安然去世的葉子媚,又看了看悲恨交加的葉雨軒,神情愕然,步伐踉蹌地離開。
看著葉富貴離去的背影,眾人默然不語。
葉雨軒抱著葉子媚,把頭埋在她的懷里,痛苦起來。
她們關系看似不好,葉雨軒看似很嫉妒葉子媚,但並不代表她們沒有感情。
十幾年的姐妹情,其實很深很深。她嫉妒她,但她也愛她,這其實並不矛盾。
相反,正因為她曾嫉妒她,所以她哭得更加的傷心。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嫉妒,也許姐姐就不會死!」眾人只看到她責罵葉富貴的樣子,可是誰又能听到她責罵自己的心聲?
葉風緩緩地站了起來,從懷里顫抖著取出一摞碧發,這是他的戰利品,是葉子媚被他割斷的頭發。
他一直將他藏在懷中,貼在胸口,仿佛系著心髒,與它一起跳動。
他雖嘴上沒說,但他內心中卻已經把這一摞碧發當做因自己能奪得全族會武冠軍而獲得的最好的的獎勵,價值遠非那上等凡品靈藥虎頭花所能比擬。
可是如今,他是否還應該將這一摞碧發繼續收藏下去?
他已經知曉,她愛的不是他,她已經為她心中所愛而死。
他竟然不如葉富貴?他很痛心。他沒有瞧不起葉富貴,可是他心中卻很突兀地出現了這種想法。
他知道這種想法很不對,他瞬間將這種想法壓下。可是,這種想法卻仿佛已經根深蒂固,在他心中打下了一個死結。
心中的死結,便是心結。
有風吹過,這一摞碧發中端被葉風死死地握在手心,兩端卻隨著清風飛揚,似乎要掙月兌而去。
他看著仿佛欲要逃離手心的碧發,身子搖搖晃晃,步伐踉踉蹌蹌,仿佛有些醉了。
醉清風,青絲依舊,可是她卻已經去了。
陰陽兩極,青絲似要乘風歸去,找尋自己的主人。
可是,青絲本無心,欲要離去,也許是因為它主人的呼喚!
你心中就這般無我?連一絲絲紀念都不願留給我?
葉風黯然心碎。
「嘶∼」的一聲,他的心中又結下了一個死結。
他的眼楮開始有些通紅,有淚悄然落下。
「葉秋,都是因為葉秋,我要殺了他!」
葉風眼楮有些紅腫,一半紅是傷心,一半紅是仇恨。
「嘶嘶∼」的聲響不斷,葉風的心中頃刻間打下了無數個死結。
每一個死結,便是一個心結,心結結結相連,將心繃得透不過氣。
突然心結層層相容,化成了一個幻影。
幻影瞬間便鑽進了葉風的心間。
心中有世界,直連腦海,靈魂居于其間,對修行者來說,其重要性不亞于氣海。
既然重要,自然會設有防備,這便是心防。
可是,這幻影輕易地便突破了他的心防,進入了他心中的世界。
然後,這幻影越來越清晰,這片心中世界最後化成了一個書閣。
書閣中葉子媚正在靜靜地抄錄著《空氣中的鞭子》。
她穿著一襲淡藍色衣裙,外套一件潔白的輕紗,身段曼妙,體態豐滿,更有傾國傾城之貌。
一個人認真安靜的時候,總是很美,女人更是如此。
更何況美人?
這是他與她第一次相遇,也許那時,他便已經動心。
她的魅力也許不及劍域的靜怡公主,可是她卻美在真實,頃刻間便擊潰了葉風的心防。
也許,很多人都不相信一見鐘情,可是他們卻無法用有力的證據去否認一見鐘情。
因為總有人會一見便鐘情。
這便是命,命中已注定,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紅線在牽引著他們。
可是葉風雖緊緊地握住了紅線的一端,而葉子媚卻選擇默然轉身。
這叫葉風如何不心痛?
幻影再變,化成了一個巨大的擂台。
葉子媚立在台上,羞雨羞雲,阿娜多姿。
昔日葉風與她相戰的場景,在擂台中不停地幻化出來,那場比試仿佛就在今日。
那日,葉風割斷了她的青絲,將它藏在了懷中。
那日,葉風用劍風揭起了她的長裙,惹得她一陣羞惱。
那日,她遞給葉風一塊潔白的手帕,他不用,但他的血卻染紅了她的帕。
那日,……
那日之景,今日在現,葉風只覺得歷歷在目,仿佛再次經歷一遍。
然而卻不是溫情的懷念,而是痛苦的加深。
那幻影不停地在葉風心中世界幻化著他與葉子媚相遇之景。
每一個場景,都仿佛再次經歷。
每一次經歷,便會加深痛苦。
最後,畫面定格在葉子媚被冰魂針刺下的那一刻,她黯然地躺在了葉富貴的懷中。
葉風的心隱隱作痛,整個心中的世界都在劇烈的顫抖。
整個心中世界仿佛頃刻間化作了末日世界,地震,海嘯,火山噴發,飆風四起……
葉風齜牙咧嘴,眼神血紅,面目極其猙獰。
他捂著劇烈疼痛地頭顱,不停地在地上翻滾著,頃刻間六孔流血,口吐白沫。
「天啊,葉風他快入魔了!」許多長老震驚地說道。
他們說的入魔,不是入魔教,而是入了心魔,又叫走火入魔。走火入魔的人,皆都會心神失守,陷入幻境,狀態瘋癲,說直白些,就是變成瘋子。
而葉風如今痛苦的樣子,便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葉風!」葉雲大喝道,聲音響如雷霆。
他想將葉風從心魔中喝醒。
可是葉風仿佛並沒有听到他的聲音,依舊痛苦的痙攣著,**著。
葉雲依舊不願放棄,繼續不停地喝著。
「葉風!」
「葉風!」
「葉風!」……
聲聲如雷,每一句「葉風」都攜帶著大量的先天元氣。
接連的幾聲大喝,震斷了山間的無數石塊,震斷了林間的無數樹木,更是不知震死了多少飛禽走獸。
可是葉風始終都沒被他從心魔中震醒。
「噗!」的一聲,葉雲終于精力耗盡,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葉雲突然跪在地上,抱著痛苦掙扎的葉風,痛聲說道︰「兒啊,都怪父親無能啊!」
說話間,一滴晶瑩黯然落下。
晶瑩剔透,如晶如鑽。
但很多人都見過鑽石,卻極少人能看到這抹晶瑩。
葉雲本是流血不流淚的大丈夫。
可是,大丈夫依舊會流淚,只是未到最是痛心處。
……
距此幾里外的小山村,有一個光頭老兒。
他挽起褲子,赤著雙腳,站在村里的一條小溪中。
他的手上拿著一個水瓢,水瓢里盛滿了清澈的溪水。
這瓢溪水中竟然倒映著葉家後山發生的一切。
他一直靜靜地觀看著這一切,就像一個正在看戲的老人。
可是,看戲的老人絕對沒有他這般安靜。因為看了許久,他也只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
他看到葉富貴用愛意匯聚的「葉雨軒」時,凝眉,說了一句︰「萬人往這方法看起來效果不錯啊!」
他看到葉風拿出一摞青絲兀自發呆時,笑了一下,說了一句︰「能見他兩次,又是葉不凡後人,看來我與他也有些緣分,那我今日便再幫他一把!」
說罷,他將手中的這一瓢水潑向了天空。
然後,這一瓢清澈的溪水便落入了雲中,不見蹤影。
這時一群孩童跑了過來,說道︰「老爺子,我們休息好了,快給我們講課吧!」
光頭老人愛憐的刮了刮身前一個孩童的小鼻子,然後又抱起一個小孩,說道︰「要下雨了,今天就提前放學!」
小孩童們听了都好奇地問道︰「老爺子,您怎麼知道快要下雨了呢?」
光頭老人望著腰間系著的那空蕩蕩的木瓢,咧著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