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沉吟良久,商辰問︰「誰幫你建築的這個神獸地宮?」
走進來的那種微妙的玄妙,在提及圓鏡塘時,豁然開朗,那是按照魔極來築就的路,青鬃獸畢竟是神獸,為什麼要按照人間的玄法來修築呢?果然,青鬃獸沉默了很久,回答︰「我不知道,也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商辰說︰「我知道你秘密的一部分了。」
青鬃獸驟然大睜眼楮︰「你說什麼?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你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你的秘密跟這個人有關。你會不會做夢,會不會出現總是重復的幻覺。」
青鬃獸又想了許久,回答︰「是很重要的人嗎?我獨自一人坐在這個位置上時會有一個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里響起,那個聲音說︰我不再需要你了。一開始出現時,我會驚出一身冷汗,但現在我已經習慣,有一種莫名的傷心。不過,那不是用人的語言,而是青鬃獸的語言說的。」
青鬃獸的情緒低沉起來,商辰悄悄地跟瀧煥說︰「我們下次來吧。」
告辭青鬃獸,離開了地宮,瀧煥好奇地問商辰猜到什麼了,商辰抱住他的翅膀不肯說。磨了幾句,瀧煥惱了,翅膀陡然一抖,全身倒了過來,那翅膀絲滑無比,商辰沒留神手一松,全身掉了下來。
瀧煥連忙俯沖下來,將他穩穩接在背上。
此時,距離地面也就一丈遠,想到剛才差點摔個稀巴爛,商辰一頭的冷汗,忍不住後怕。落地之後,瀧煥變成綠衣的樣子,像知錯一樣束手站在他旁邊,小聲地說︰「我錯了,我就是想知道你猜到了什麼啊。」
商辰不理他,他就拽住商辰的手不放,黏在商辰腳後跟不停地說錯了。
這麼大一個男子,卻這麼孩子氣,商辰扛不住了,說︰「它的宮殿是人幫忙修築;名字是人取的;它在人間所做過的那些事通常都不是一個人去的;它說最喜歡喝人間的花酒,又說下棋最沒有意思——所有的描述都有另一個人的痕跡,只是那個人在記憶里消失了而已。」
瀧煥眼楮一亮,點頭說︰「啊,是不是,假如你在我的記憶里消失了。那麼記憶,就變成了我一個人跑去找青鬃獸,青鬃獸一直在說話,而我一直在沉默,但我的心情很愉悅——即使記不住你,我也會記得我的心情。」
商辰笑了︰「大抵如此,它流連圓鏡塘的水,說明這個人能是百里界的。百里界誰活得最長久啊,你去問一問,說不定有結果呢。」
瀧煥的臉垮下來︰「就我活得長啊,我生下來它就現在這樣了。」
不會吧?再想想,努力想想!
不知道的事怎麼問也問不出來的,何況瀧煥還是一個一逼就裝死的家伙。商辰只能跑去找三黑,現三黑沒在,而師父的院子還是掛著「勿入」的牌子,他們既然在修煉,還是不能打擾的好。商辰流連了一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心情。
對于這個師父,商辰只能記住那掌心的溫度。
他曾懷疑到底有沒有師父的存在,那一次之後他深信不疑。他想跟師父道一聲謝,也想像三黑那樣隨時都能跑進他的院子,跟他很近地說話。惜,師父連自己的拜師過程都省了,更別說見面,到底,還是沒有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徒弟吧。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介懷的,反正不是來拜師的。
商辰帶著瀧煥這個拖油瓶又去了冥殿。
能馴服青鬃獸,絕對不是一般的人。五惡閣里,依然是四處亂飛的寫滿密密麻麻字的紙張,一一翻閱,根本就是不能的,曾經創造輝煌的先宗們的經歷,實在太多了。
瀧煥卻很輕易地說︰「你以找青鬃獸啊,無疾魔君不是一頁一頁翻的。」
在浩渺的故紙堆里尋找青鬃獸嗎?只能通過喚咒了,于是商辰在不經意間又學會了喚咒、尋咒、用意念操控著這些相關的故書卷。是,讓商辰失望的是,青鬃獸的一切都被抹掉了,連一片紙也沒有。商辰更確定,有個法力高強的人在背後操縱著。
我不再需要你了——青鬃獸其實是被拋棄了。
只是,如果是拋棄的話,為什麼這個人會刻意地抹去青鬃獸的痕跡呢,好像知道青鬃獸會來尋找一樣。商辰正凝思苦想呢,瀧煥又膩了過來,傷感地說︰「人終究是人,怎麼能活得過我們妖物呢,無疾魔君也是人啊。」
商辰好奇︰「你跟他很熟嗎?」
瀧煥還小的時候,無疾魔君是百里界寥寥無幾的人類之一,常給瀧煥好吃的,也給瀧煥治傷,還帶著瀧煥到這個冥殿里來玩耍。不過這種日子很短,瀧煥就回洞里修煉了。雖然無疾魔君自號魔君,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個人呢。
商辰被觸動了,繼續找下去。
青鬃獸跑到人間喝花酒是它五千歲到一萬歲的時候,那個人至少也活了幾千年——是個修仙的人吧。
百里界有一點特別不好的地方,越往前,越輝煌,東西越多,完全沒有頭緒。不像近來五千年,幾乎沒有什麼特別驚天動地的人出現,查起來很快。
一萬五千年前事多,商辰看得脖子疼,看著看著忽然凝神,把呼呼大睡的瀧煥搖醒︰「玉雪駒?玉雪駒在一萬年前出生了啊!」
玉雪駒,就是那只會吹惡風吹倒彌寶粟的神獸!
那麼,問玉雪駒不就知道了嗎?
它雖然比青鬃獸年幼一半,但如果那個人那時還活著,說不定玉雪駒見過呢——能御住神獸的人,走哪里都會讓人矚目的。沒想到瀧煥一听就嘀咕著說︰「不行不行,我跟那個老家伙有仇!」
玉雪駒的特征就是︰記仇。
一旦得罪它,必然會遭到它的報復,而且它一定要報復得滿意了才會離開。
瀧煥年幼時被玉雪駒的惡風吹得差點摔死,無知者無畏,瀧煥稍微有點兒妖力時就跟玉雪駒叫板,玉雪駒就把它記住了,每次見面都要狠狠地吹惡風,有一次差點讓瀧煥妖力全失。不過,瀧煥叉腰,一派不以為然的樣子︰「山水輪流轉,我已經成年了,而它老邁,肯定我贏!」
「為什麼不去?」
「因為它不堂堂正正地比試,特別陰險,我不要跟它再打交道!」
是,等解決三十三天一次的惡風不還得跟它打交道嗎,不如這一次去順帶混個臉熟呢。
商辰嫻熟地爬上大翅膀,撫模著內里的柔軟絨毛,安撫著不情不願的瀧煥,瀧煥被模得很愉悅,懶懶地回頭說︰「你是第一個坐我翅膀的人啊!」
商辰暗笑,能不是第一個嗎?百里界越來越不行,近五千年都沒什麼人。看看現在就知道了,一個從來不露面的師父,一個總是在畫不成功符的三黑師弟,就剩自己一個人——瀧煥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玉雪駒住在百里界最北的玉雪山上,沒有宮殿,它往山上一盤,騰雲駕霧,說是駒,不如說是四腳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瀧煥放低姿態說明來意。
玉雪駒長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著商辰說︰「你是百里界的人啊?上次為彌寶粟的事找上門來的人,還是三千年前呢,老夫著實過得有些寂寞——你們人,最講規矩,見了老夫怎麼沒有規矩呢?」
規矩?商辰一驚,他兩手空空來了。
身上只有一顆玉火棗,他毫不猶豫地摘下來遞過去。玉雪駒用腳勾過去,搖了搖頭︰「唉!太寒酸了,一次比一次寒酸,百里界果真是沒落了。青鬃獸,打老夫認識它的時候,就沒有見人在它旁邊啊。」
這個回答大大出乎商辰的意料。
瀧煥先出聲︰「你再好好想一想,一定有一個人在它身邊的。」
玉雪駒怒目瀧煥︰「小子,你以為老夫老糊涂了嗎?老夫的記性第一好,說沒有就沒有,老夫還記得你光屁.股坐在瀧山里頭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果然,真的什麼都記得!
千萬不能得罪它!
商辰果斷地插過去,問道︰「那個時候青鬃獸也是三十三天喝一次圓鏡塘的水嗎?」
「不,那個時候它正年輕,天天都要繞著銀羽樓飛幾圈——唉,你們都不知道銀羽樓了吧,是九十九個宮殿里最宏偉的一幢,就是圓鏡塘邊的大片荒地——現在已經化成了灰燼。時間,殘忍如斯。」
等它感慨完,商辰問出關鍵一句︰「青鬃獸去那里干什麼?」
玉雪駒露出茫然的神色。
商辰想,玉雪駒雖然記仇,但恐怕也忘記了那個人的存在。所以,那個人是有意地抹掉了自己與青鬃獸的一切嗎?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商辰又問︰「你知不知道誰會叫青鬃獸,宗卿?」
玉雪駒一怔,作為一只活了上萬年的神獸它有著人一樣的智慧,他喃喃地說︰「宗卿?我記得!是到底是誰這麼叫它呢?讓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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