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三黑好笑地拽住了商辰,御著神行訣一同到了屋子前,大聲喊︰「師父!師父!師父!」
糟糕,岩漿就快到了。
神不知鬼不覺的師父在哪里啊?
商辰急得額頭冒汗,他剛剛運的靈力太多,這會兒跑都沒力氣了。他沖進院子,跑到師父的房門,剛要砸門。
吱的一聲,門開了。
一身黑色重紗的師父安靜地站在門里。
商辰舌頭打結︰「師、師父,快走,山,倒、倒了!」
忽然之間,忘記了緊張。
明明師父是重紗從頭罩到腳,商辰卻覺得他在安靜地看著自己,心不由得也定下來了,說話也緩了口氣,重復說︰「師父,山倒了,熔漿往這邊倒澆過來了,快走吧!」商辰伸過手去,想抓住師父的手臂。
一道黑影,師父已經走出了院子。
分明,根本沒見他動啊,商辰愣愣地看著自己伸出的手——師父,是怎麼掠過自己身邊的。
抬頭,一眨眼師父就到了前邊,那麼強大的法力,前所未見。
三個人急忙跟過去。
只見師父立于最前方的斷壁之上,面對滾滾而來的火紅熔岩,忽然迎風一展長袍。
無數道赤紅的光芒從那長袍倏然出,而後跟滾燙的岩漿交融,那一瞬間,天地就像著火了一樣映成是一色的血紅。巨大的靈波從地底漾出,整個地方如在海中劇烈顛簸了三下。
商辰和三黑同時被震得趴倒在地。
熔漿,倏然停止。
熔漿之上起了一層白色的霧氣。
山,還在汩汩地傾倒著岩漿,而岩漿至此就凝固住了——博弈,仍在繼續。火熱的岩漿越來越高,阻在前方,遲早會傾瀉下來。
只見師父又出了一記強勁的法術,重重地擊在高高的岩漿之上,就像一股熱浪撲過去,所有的岩漿在一剎那懸起萬丈高高的紅浪。
商辰和三黑驚呼著,看那岩漿高高地掀起。
下一刻……
高高的岩漿在空中旋成了巨大的火紅的漩渦,那漩渦將岩漿的力量緊緊地裹在一起,就在那魔幻的紅色越旋越快時,驟然,一聲悲壯的怒吼,一股無形的悲愴的強大的力量驟然從黑袍涌出,轟然一聲漩渦在剎那擊出了幾十里。
而後,一聲巨大的響聲。
岩漿將整座山吞沒,火紅在瞬間凝固,白霧升騰。
整個天空被映照得瑰麗無比得難以言表,火焰般的火紅、妖艷的橘紅、詭譎的金紅全部雜糅在一起,像夕陽西落,晚霞彌散,而暮之白霧也裊裊氤氳。
瀧煥喃喃︰「真漂亮啊!從來沒有見過!」
三黑說︰「你一天躲洞里修行,怎麼能見過啊?也是,百里界又沒有太陽。」
商辰也震驚地望著,許久,移向師父站立的地方,那里已經沒有了任何身影。一場驚心動魄的戰斗之後,像什麼都沒有生過一樣,師父,就這麼離開了。
商辰凝望師父的院子,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商辰說︰「師父真強大!」
三黑說︰「最後那一招是斷空隱,你有沒有感覺到一股悲傷的氣息。」
強大而悲愴,壓抑于心無法泄的悲愴,在最後的那一瞬,恣無忌憚地泄出來,令天地為之一動,令人動容。
三黑說︰「斷空隱這是《斷空玄本》的第九重功夫,學習《斷空玄本》的人必須心懷巨大的悲痛或者仇恨,否則修煉不成——商辰,你說得對,入魔,是邪道。」
商辰不言不語。
三黑又說︰「但我相信,能以悲憤之力練及第九重的師父,心里一定很苦。」
否則,那悲愴怎麼會鋪天蓋地壓下來呢?
「你不願意入魔,我會跟師父說的,反正是我騙你的。」三黑心底又偷偷加了一句︰也不能全怪我。
「……算了。」
「怎麼了?」三黑竊喜。
「……改天我自己和師父說吧,你別管這事了。」
一旁看夠了晚霞的瀧煥捏了捏脖子,撞了一下商辰︰「你家師父真厲害,你也好好好地學啊,我們瀧獸也很厲害的,我就是不太會法力,每次都只會用蠻力。喂,商辰,我的原形……」
三黑湊過來︰「原形怎麼了?血盆大口,正是你們瀧獸啊!」
瀧煥氣急敗壞踹過去一腳︰「才不是,我只有打戰的時候會變成那個樣子啊,平常的時候我就是兩只翅膀的大鵬鳥一樣的!」
三黑不屑︰「球!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還沒見過畫上的豬?」
瀧煥怒︰「三黑你個黑豬!」
商辰笑著安慰︰「原形很霸氣啊,打起架來也很威風。」
瀧煥立刻得意洋洋地說︰「總算有識貨的!真要論起來,我是瀧獸中長得最帥氣最威武的!」
三黑笑倒︰「天下有幾只瀧獸?還最!」
商辰拽住了終于怒氣爆棚要打三黑的瀧煥,笑眼彎彎地說︰「我相信!你幻化成的人就是我們人中最帥的!」
瀧煥難得羞澀一下︰「啊?是嗎?」
商辰肯定地點頭。
瀧煥說︰「我本不想騙你啊!但我小的時候出來,人都被我的樣子嚇倒了。反而是丑丑的小狗,人竟然喜歡模來模去;還喜歡畫上的大鵬鳥,說那是神鳥。我怕把你也嚇著才變幻的——你果然很喜歡。」
咳,也是。
彌寶粟地里出現愛的長翅膀的小狗,跟冒出一凶猛的巨大的神獸,完全不是一個感覺。那天夜里要見到的是瀧煥的原形,肯定會直接給嚇死的。
肯定得跟師父說一下闖禍的事,本來三黑要進的,這次商辰堅決拿下了這個任務。
商辰蹭到師父房門前,叩門︰「師父,弟子商辰求見。」
竟然沒有回應。
商辰一念,驀然鼓起勇氣推開了門,那一瞬房中的人倏然轉過身,重紗罩下來,但商辰還是看見了一只手,一只滿是傷痕的手——被火的灼傷一個連一個黑色傷疤的手,陳年舊傷。
有事嗎?
師父簡單直接三個大字。
商辰趕緊凝神,結結巴巴地把他跟三黑尋找封印裂痕,最終引岩漿倒灌的事一說。
下次小心。
師父簡簡單單回了兩個字,盤腿而坐。
這是讓自己退下的意思,商辰告辭後小心地關上門,跟在院子里等待的三黑說︰「師父沒怪我們,說下次小心。」
「啊?難道不是讓師父帶你回的?」
商辰漲紅了臉︰「那也不能現在啊。對了,你說過,對師父驚為天人。」
「是啊。」
「他的臉?」
「當然不是了!他一出現,就用法力救了我們一大波人,不是天人是什麼!怎麼,你剛剛親眼見到了?」
「沒,我看見他手上全是灼燒的舊傷。」
哪個法力高強的人沒有傷痕累累過呢?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過瀧煥插話了︰「不會吧?以前好好的啊!我當然知道了,我們打架的時候,我把他的衣服都燒破了!」
竟然你干的!
瀧煥連忙搖頭︰「我是玩一玩,哪能燒到他?是說袖子燒沒了,那手上絕對沒有傷啊什麼的!」
「那……師父長得怎麼樣啊?」
「人和瀧獸的審美不一樣啊,你們人的話,應該還算以吧!」瀧煥苦思冥想。
「像我這種、商辰這種,還是你這種?」三黑果斷問。
「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我長得很陽剛,商辰比較俊逸,你比較騷包啊!」
「哦,那就都不是了。」瀧煥了然。
「哎呦急死我了!算了這個瀧獸腦子不好使,商辰,咱們還是去找火的封印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三黑把商辰一拽就跑了。
「誰腦子不好!」瀧煥大叫,追了上來。
商辰回到屋子,眾生燈就在桌子上,瀧煥無辜地辯解剛才真的沒見。
莫非是什麼妖靈偷了又送回來?
年輕,就是越挫越勇。
後來三個去了一趟那座面部全非的山,山上的岩漿已經凝固,曾經的美好蕩然無存。
瀧煥傷感地說,還沒好好看呢火蝴蝶就沒有了,好像它們來一遭就是為了讓自己看一眼似的,對于活了兩千年的瀧獸來說,實在很難理解這麼倉促的生命。
瀧煥是如此的傷懷,趴在三篡閣的窗台上郁郁寡歡,以至于商辰大方地將彌寶粟花送到他嘴邊,他都不看一眼。
眉毛蹙起,那神情真是叫人心疼。
商辰安慰︰「那你一定不知道蜉蝣了,朝生夕死,不是更短?不過,對生命的感悟,並不取決于長短。‘朝聞道,夕死矣’,也許蜉蝣會比瀧獸更懂生的意義啊。」
瀧煥轉頭惆悵地說︰「光懂又怎麼樣還是短啊。」
三黑劈手把商辰攬過來︰「別管他,一個能活一萬年的家伙為這事糾結,不是欺負我們活不夠一百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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