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祁子塵難得停下習琴,關注起了商辰的傷,商辰按住破了嘴唇,搖頭說︰「喝水太燙燙著了。」
祁子塵笑︰「蕭望真人都說了,你們怨他太心切,還打了一架。其實,原因乃是,我不願意入七卿坊的門,所以他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所有本領傳授給我,回百里殿後好慢慢修行。他的確急了一點,我又何嘗不是?長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現世間竟有琴這種美妙的器物!」
商辰也能理解這種心切的心情。
祁子塵瞅了那邊一眼,偷偷地說︰「你師父這模樣是不是斗敗了?哈!難得他敗一次。」
明殊悶聲悶氣︰「不是!妖琴跑得太快,否則我早反敗為勝!」
這一戰後,祁子塵好了一點,不再那麼拼命了。
明殊日日面壁修行。
商辰一開始還想入非非,天天對著後腦勺也惱怒了,干脆跑出去散心,反正閑來無事。山中無趣,他順著原路返回,到了七卿坊,想及一個問題︰為什麼蕭望離開了,林之風不追過來?林之風連借出蕭望都不願意,反而願意讓他教授祁子塵?
就算蕭望法力強盛,林之風也不該這麼平靜吧?
商辰進去了,卻沒有弟子攔他。
習琴的人性格都寡淡,萬事不關心,所以沒注意到他這個外人吧。商辰靠近林之風的屋子,見沒有人往來,遂溜進去,林之風盤腿坐著,望著商辰,眼楮眨了一下。
偏偏這時,一個弟子在門外說︰「真人,弟子茗月求見。」
商辰心中噗通噗通。
這弟子偏還規矩︰「真人,這是弟子幾個物色的梧桐樹枝,放在流離桌上了,請真人過目,弟子先行告退。」說罷,輕步走了。
一定是師風太嚴,弟子們都這麼乖,商辰松了一口氣。
林之風的眼楮不會說話,但卻滿是焦急。商辰覺得不太對勁,林之風這般實在怪異,便說︰「真人,你是不是有疾在身?」
商辰初入,即探得一股強大的封禁相阻。商辰探了又探,說︰「真人,恕我冒昧,你這封禁十分詭異,我一人解不開,我回去請師父來一趟。」
林之風目光焦急。商辰正準備離開,一人進來了︰「不必了,我來了。」
「師父,你怎麼來了?」
「你忽然跑了,我能不跟著看看?」明殊華麗的黑衣一擺,坐了下來,望著林之風,運起了強大的靈力。明殊法力強盛,而林之風也藉起了靈力,內外夾擊,靈力由阻塞而豁然開朗,林之風嘴邊溢出一縷血。
林之風臉色微白︰「多謝相助,我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
林之風沒問二人怎麼會出現,反而說︰「蕭望和祁子塵在一起?」
沒等說什麼,林之風匆匆趕往霧山草堂,他那副焦急得要殺人的模樣,商辰的第一反應是爭風吃醋,自己的御靈怎麼能看上別人呢——蕭望是一個非常惜才的人,林之風吃醋了。
果然一見面林之風就怒不遏,直接問蕭望在哪。
被霧氣籠罩的蕭望身形飄渺,林之風追過去,二人隱在霧氣之中。商辰心中存疑,念了一個屏息訣跟了過去。若說他也不嫻熟,但那兩人都在激憤之中,讓他偷了個空。
「蕭望!你是什麼意思?!」
「哼!之風,你已江郎才盡,我另覓新主又有何妨?」
「我不會讓你再靠近祁子塵的!」林之風怒氣沖沖,「蕭望,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以為……咳咳咳……你能瞞天過海嗎?!」
「我有什麼好瞞的?」
「你為什麼從來不敢在我面前露出人形?你以為……咳……咳咳……我不知道嗎?」林之風咳嗽得很厲害,卻拼命地說著,「蕭望!你萬年的靈力是怎麼來的!」
蕭望忽然笑了︰「你以去跟他們說,如果不怕暴露的話。」
林之風喘息了片刻︰「你篤定我不敢嗎?」
「你若是敢,在第一次看到我的人形時就會去揭露了!我助你得了那麼多修行,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蕭望說,「之風,人不貪心,當放不放,必受其亂。」
而後,再無聲音了。
商辰闖進霧里,見林之風坐在樹下,臉色灰敗,蕭望背身而立。
很快祁子塵明殊也來了。
蕭望話了︰「我雖為林之風的御靈,卻一向擇明主而居,不為世俗禮節拘泥。祁子塵,你天賦不凡,我願為你的御靈,你意下如何?」說罷,化身為琴懸于半空。
祁子塵震驚了,抑不住的欣喜。
林之風咬牙切齒︰「蕭望……祁子塵,我將你因為知己、教你琴藝,你豈能忘恩負義?」
絕世名琴如絕世神獸,何況是萬年琴靈,怎麼不心動?祁子塵雖然沒有奪人所愛的心,但蕭望的本領顯然令他極為仰望的。
蕭望又說話了︰「林之風,天下名琴無數,你何必執著?我前一任主人是你的師兄,當日,我對你極為欣賞,你師兄慨然相讓。今日,你竟沒有這般氣度麼?我以答應你︰他日,與你絕無半點瓜葛!」
這是什麼諾言?商辰凌亂了。
林之風憤怒,俯身,咳出一縷血來。
祁子塵肅然︰「蕭望真人如此高看子塵,子塵慚愧不已。之風是我的恩師,我對他無以為報,又怎麼能再奪他的御靈。真人好意,子塵在此心領了。」
蕭望大笑︰「人世的禮節,何必拘泥?」
一旁的明殊終于話了︰「之風真人有傷在身,不如擇日再說此事?」
樹下,明殊為林之風療傷,林之風緊抿嘴唇不言。蕭望為琴,靜靜泛著幽幽的光芒。祁子塵顯然十分尷尬,遂拿出他自己的那把新琴,開始彈奏林之風的憶霞三嘆。一曲完畢,蕭望忽人聲︰「憶霞三嘆?之風,這是你作的最好的曲子,為何從沒彈過?」
這一幕很有舊愛新歡的悲傷,商辰真沒法看下去了。
卻見祁子塵忽然凝眉,思索片刻,忽然說︰「之風,我其實不太喜歡哀婉悲傷的曲子,你是怎麼寫出如此悲傷的曲子?」
林之風露出了悲傷,沒有說話。
祁子塵忽然對著蕭望琴端端地施了一禮︰「我這琴太過普通,有許多雜音,無法領略其中淒美。蕭望真人,否允許子塵彈一曲憶霞三嘆?」
蕭望自傲地說︰「自然以,蕭望之後世間豈有琴?」
林之風大為震驚,氣脈涌動又咳嗽了起來,明殊收了靈氣,意味深長地說︰「既然你們都是至雅之人,就不該如此俗套的爭奪。不如,你也靜心听一听吧。」
蕭望琴,自是不凡。
祁子塵閉目彈奏,指尖泛起雲煙,在琴聲中追憶舊日的點點滴滴,這一次,琴音越加哀婉。一曲之後,祁子塵起身說︰「之風,你曾說過,萬事有因緣,緣起則遇,緣滅則寂。若蕭望真人既然有心離開,就是緣滅了,你何必執著?他日,蕭望真人若要離開我,我亦當歡喜。」
一語,所有人都驚訝了。
商辰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頗有微詞,但祁子塵卻絕對不是這種奪人所愛的卑鄙的人。
蕭望琴大笑︰「果然是我看中的人,為人就當如此灑月兌。」
明殊訝然︰「子塵,你說什麼?」
祁子塵堅執地說︰「人生一世,知音不易,我心中傾慕蕭望真人,還請之風成全。」
林之風驟變,手忽然朝祁子塵甩過去。
唰——琴音一道,林之風隔空被生生鎮開了,狠狠落在地上,臉無血色。
蕭望化身為人,背對林之風,冷冷地說︰「論修行,你遠不如我!如今,你在七卿坊中,身居高位,應有盡有,萬年琴靈未必能遇到,兩三千年的絕對唾手得!倘若為了這點小事就毀了你所得,實在劃不來——我勸你,放手!」
這不是勸,是命令。
林之風勉強起身︰「是嗎?我所有修行都是你教授的,我也許,應該放手。」
「我最後問一遍︰你願意放手?」蕭望說。
「我有選擇嗎?既然你擇了新主,那請你實踐自己的諾言︰與我再無瓜葛!」林之風閉著雙目。
「自然。」蕭望回答驕傲。
林之風撐著虛弱的身體要離開,祁子塵追了上來︰「之風,抱歉。」
林之風移開目光︰「我只渴望此生與你、與他再無瓜葛。」
祁子塵卻說︰「之風,你曾說有一支曲子要教我,今日,你是否願意實踐諾言——以此為訣別,如何?」
林之風緩緩地說︰「一諾千金,我沒有忘。」
祁子塵拿出自己的新琴,林之風抹了一下,悲憤與怒氣從琴音中溢出,他挑抹了兩下,抬頭望著蕭望的背影,滿心愴然︰「蕭望,你還要讓我有多落魄嗎?你擔心我會傷害他?明殊在一旁,我還能干什麼!琴靈無數,我自以找到更為出眾的琴靈!」
蕭望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明殊面色不愉想離開,被祁子塵拽住了,一旁的商辰覺得事態有變。
果然,祁子塵開門見山︰「之風,到底生了什麼?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我嗎?我不要你的琴靈,我是故意的,以讓他放心離開的——憶霞三嘆里,除你之外,那兩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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