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錦瀾淡淡的瞥了眼角落里的徐大夫。
葉老太太的臉色霎時難看到極點,目光如冷箭,嗖嗖射向徐大夫。
不錯,若是寧姨娘根本不曾有孕,滑胎豈不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還有方才她親眼所見,那個鮮血淋淋的死胎!
徐大夫察覺到葉老太太眼中的冷厲,身子抖得更歡了,哆哆嗦嗦根本說不出話。
葉家是官,他是民,且做下這等事,放在尋常人家也是不得了的大事,更何況是葉家這重高門貴府?此時此刻,他終于後悔了,不該貪那幾百兩銀子,幫寧姨娘遮掩行事。
徐大夫臉色慘白,身子抖如糠篩,再也頂不住砰砰給葉老太太磕起頭來,「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不關我的事,是,是她!」徐大夫指著寧姨娘慌亂的嚷道︰「是她讓我這麼干的,還給了我三百兩銀子,全是她,實在是不關我的事啊!」
本就是拿錢辦事,如今到了生死關頭,三百兩銀子雖誘人,可拿了銀子也得有命花不是?因此徐大夫如竹筒倒豆,一股腦將事情原原本本吐了出來,一字不落。
葉老太太和葉霖的面色青中泛黑,已然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倒是寧姨娘,身子軟軟的趴在地上,額頭抵著青石地板,看不清表情。
「吃下送子果,脈象至多似三、四個月的孕婦,到了五、六個月就極容易叫人發覺,前幾日寧姨娘差人送了信,說是要想法子滑胎,我,我這才匆匆準備東西,直至今日上門」說罷徐大夫又不停的磕頭求饒。
葉老太太深深的吸了口氣,眸光冷冽,「那匣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
徐大夫目光有些閃躲,吞吞吐吐的道︰「是是具剛出生不久,扒了皮的幼猴
葉老太太聞言,不由閉了閉眼眼,她雖料到定不是死嬰,可徐大夫親口承認時,心里仍舊覺得失望不已。
片刻後,葉老太太睜開眼看向葉霖,「他就交給你處置吧語氣中透出一絲索然無味。
徐大夫一臉驚駭,拼命的向葉老太太磕頭求饒。
葉霖早就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當即喊了人來,將徐大夫扭著拖出了門,他冷冷的瞥了眼一旁的寧姨娘,「母親,這賤婦就任憑母親做主說罷拂袖大步而去。
不知是葉霖這番話激起了寧姨娘的求生念頭還是旁的原因,寧姨娘軟倒的身子竟慢慢撐了起來。
葉老太太根本不願多看她一眼,目光直直的盯著錦瀾,眼中復雜之色頓顯,今日若非這個孫女兒,恐怕沒人會發覺寧氏瞞天過海的算計,可這番從容淡定,心思縝密,卻讓她生出一絲陌生。她明白,眼前的人兒已經不再是以往任人隨意操控的葉家二姑娘了。
面對葉老太太的目光,錦瀾面上一片坦然之色,雖說她做事也不算光明磊落,例如對阿虎,對雪菊,都是使了手段才得到證詞,可她所做的一切均無愧于心,又何必閃躲?
對葉老太太,她心里自然也是百般的恭敬,不管怎樣,老太太都是她的長輩,只要老太太不再想方設法的暗算母親,她仍是當初乖巧听話的好孫女兒。
屋子里一時沉寂下來。
寧姨娘並未察覺到葉老太太和錦瀾之間詭異的氣氛,葉霖那一腳踹在她身上,雖未中要害,但也傷了身子,她癱坐在地上,劇烈的咳嗽幾下,咳出絲絲血沫黏在蒼白的唇上,格外醒目。
「老,老太太寧姨娘笑了,同她以往溫婉的淺笑不同,咧開嘴,露出一排森白卻染著猩紅的牙齒,顯得十分猙獰駭人,「雖說我害太太落水,可太太到底平安無事,算起來也不過是欺瞞了老太太和老爺罷了,罪不至死,想必老太太如今頭疼不已吧?到底該怎麼處置我才好?」
笑著笑著,她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猩紅的血沫噴了一地,有些還濺到了葉老太太的鞋面上。
「你!」葉老太太大怒,卻不得不承認寧姨娘的話有理。
當初為了籠絡寧姨娘為己用,她費了一番功夫,為寧姨娘上了官府的納妾文書,不想今日卻成了絆腳石,有了文書的妾同一般的妾不同,並不能隨意打殺,死後還得好生安葬,並可記入宗祠。
「姨娘怕是年紀大了,腦子有些不好使錦瀾早就料到寧姨娘不會這麼輕易俯首認罪,嘴角淡淡一翹,伸手就要去拿托盤里的荷包,卻被唐嬤嬤一把攔住,搶先一步將荷包攥在了手里。
「姑娘,這東西髒,還是讓奴婢來
錦瀾看著唐嬤嬤堅持的模樣,只好點了點頭,示意唐嬤嬤將荷包里的東西取出來。
唐嬤嬤小心翼翼的將荷包打來,往左手掌心一傾,再輕輕抖兩下,一張小黃紙便倒在了掌心上。
「不知姨娘可還記得這張符?」錦瀾瞥了眼唐嬤嬤手中的小黃紙,目光轉到寧姨娘身上,「說起來都四年了,這符保存下來也是十分不容易,好在今日總算物歸原主,了去我這番記掛
寧姨娘囂張得意的笑聲在看見這張黃符時,嘎然止住,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死死的盯著唐嬤嬤的手,嘴里喃喃道︰「不,怎會?這東西怎麼可能?」
葉老太太眸光微閃了下,抬眼望向唐嬤嬤手中所謂的符紙,黃中泛白又透出絲絲詭異的紅,老太太皺起眉頭,「瀾丫頭,這到底是什麼?」
錦瀾掃了眼驚恐萬分的寧姨娘,淡淡笑道︰「這就得問寧姨娘了
「二姑娘說笑了,這東西是二姑娘拿出來的,我怎麼知道是什麼?」寧姨娘強裝鎮定,可聲音中透出的顫抖就連沐蘭都能听得出。
「姨娘居然不知道?」錦瀾挑了挑眉,故作驚訝的道︰「嬤嬤,將東西拿給姨娘仔細看看,說不準就會認出來了
唐嬤嬤點頭,依言往前走了兩步。
「不!——」寧姨娘突然尖聲叫道,邊胡亂揮著手身子邊哆嗦的往後縮,「不要過來!這東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走開!」
唐嬤嬤止住腳步,回頭同錦瀾相視一眼,錦瀾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唐嬤嬤便退了回來。
葉老太太這時也看出來了,唐嬤嬤手里的東西絕對不簡單,頓時凝聲問道︰「瀾丫頭,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還不快說!」
事到如今,寧姨娘這番舉止已然是不打自招,錦瀾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對葉老太太輕聲道︰「祖母可還記得四年前大姐姐曾有過一次 癥?」
葉錦薇 癥?
葉老太太沉吟片刻,「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錦瀾淡笑道︰「那會兒祖母正巧上京未歸,自然印象不深,當時大姐姐無緣無故得了 癥,府里頭還曾傳起風言風語,說這乃是因為我身上有不干淨的東西,沖著了大姐姐,後來我還特地同母親去了趟靈濟寺上香祈福,好保佑大姐姐早日康復
唐嬤嬤和沐蘭見她說得這般輕巧,又記起當年步步艱辛,提心吊膽的情景,眼中都不由泛澀。
說到靈濟寺,葉老太太便隱約記了起來,當時李管事確實稟報過這樣一件事,她掃了寧姨娘一眼,又問道︰「這同唐嬤嬤手中的符紙有何關系?」
「祖母自是曉得,揚州的百姓大多供奉藥王,拜佛祖或是三清道祖,只是揚州除了靈濟寺,報恩寺,普陀庵,靜心庵,還有三清觀,玄玉觀之外,還有一處知之甚少的廟宇錦瀾看了眼身子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的寧姨娘,繼續道︰「那便是乩童廟!」
乩童廟三個字猶如催命的閻王,讓寧姨娘好不容易才支起的身子再度癱軟在地。
「乩童廟?」葉老太太失聲驚呼,她自然清楚乩童廟是什麼,後宅中總免不來一切明爭暗斗,乩童廟同一些道婆大仙一樣,明面上可同普通寺廟一樣祈福求願,可暗地里也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錦瀾一提及乩童廟,葉老太太頓時就明白當年葉錦薇 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臉色霎時冷到了極致,乩童雖比不得巫蠱之禍,可害人之處也不小,沒想到寧姨娘竟然會將乩童廟的東西弄進府里!
錦瀾點了點頭,「這張黃符便是從大姐姐的衣裳內發現的,後來取了符,大姐姐的 癥正巧就不藥而愈了
「二姑娘真是荒謬,即便這是乩童廟的東西,又同我有什麼干系?隨便弄張紙符就想栽贓不成?」寧姨娘強行咽下喉嚨中翻涌的腥味,冷笑道。
「那為何姨娘踫都不敢踫這張符?」錦瀾稍稍側頭,故作疑惑的問道,隨即恍然輕笑,「是了,我倒是險些忘了,乩童廟里頭求來的紙符,若是害人不成,便會反噬自身,難怪姨娘不敢觸踫
「你」寧姨娘張口想反駁,卻被錦瀾搶先一步。
「姨娘也不必狡辯了,雖說揚州離京城有千里之遙,但只要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一來一回也耽擱不了多長時間,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差人親自走一趟,到乩童廟問個清楚明白!」
葉老太太哪還會懷疑?她巴不得立即就處置了寧姨娘,因而趁著錦瀾給的台階順勢而下,喊了幾名婆子進來,指著寧姨娘冷聲道︰「姨娘得了急癥,為了讓姨娘好好將養身子,將姨娘送到莊子上養病吧!」
「老太太」寧姨娘驚恐萬分,剛想張口卻被婆子堵了嘴,用力抓著掙扎不休的手一扭,反剪在身後,幾人合力將她半拖半抬的壓出了門。
既然得了急癥,那麼暴斃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就算傳出去,外人也不會多說什麼。
看著寧姨娘掙扎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錦瀾垂下眼簾,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山,終于徹底崩塌,她突然覺得有些惆悵,但更多的卻是輕松與欣喜。
「瀾丫頭,那污穢的東西還不趕緊燒了!」葉老太太看著唐嬤嬤手里的紙符,仿佛是吞了個蒼蠅一般惡心,臉上的神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祖母說的是這個?」錦瀾將紙符捻起,這回唐嬤嬤沒有再攔著,她慢理斯條的將折疊得四四方方的紙符拆開,燦然一笑,「這不過是張普通的護身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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