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終是落下。潔白瑩潤的雪花,片片飛舞,飄搖般眷戀天空。
蒼色天空,無盡雪花紛揚灑落。天際白成一片,清冷寂靜。
于澄站在院中,紛紛的雪落滿了衣襟,她抬手放在嘴邊,看到哈出的白氣。
今日初雪,長琴沒開門,說什麼這種時候要休息賞雪才好。
果然只有下了雪才會覺得是冬天啊,伸手想去接飄落的雪花,卻又馬上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幼稚笑。十一月已過去一半,再不久就要準備過年了。
想到這里于澄不由笑了起來,現代的年總是冷清的,沒有炮仗也沒有窗花,二十之後的習俗她甚至都記不清楚。只是看著電視上其融融的廣告,看著滿街高高掛起的紅燈籠,才覺得有一絲過年的味道。
不過這里很不一樣,還未到十二月,人們便都開始著手準備過年相關事宜。長琴前日也還問自己,新年里想要些什麼。
想起長琴,于澄不由有點臉紅,很快這神色就從臉上淡去,她想起了遠在另一個時空中的家人朋友。來到這里這麼久,她不是沒想過,只是每次都強迫自己不去想。輕易舍棄是不能的事情,那是自己的家,一旦明確自己再也無法回去的事實,絕望情緒就會沖垮理智的堤壩將她淹沒。誠然,她喜歡長琴,對他的這份愛意多少也在削減著這種悲痛,但這始終是不一樣的。
喜歡的人和爸爸媽媽,和朋友都是不一樣的,天平的兩端,卻無法找到真正的平衡。她私心選擇了長琴,那便是對另一端的背叛。
雖然以用自己無法回去這樣的借口,但還是覺得內疚痛苦。
就好像是自己自主丟棄了他們一樣。
是,自己沒辦法扔下長琴。
她還是做出了選擇。
她搖搖頭,不想再讓這些憂慮纏著自己,現在她身邊的人只有長琴,多想無益。
這算是和他一起度過的第一年吧?以後還會有很多年,很多很多個除夕,他們都能互相依偎著等待新年的降臨。
突然被人拉住了手,于澄回神,卻見長琴站在眼前,拉著自己的手貼到他的臉上,眉眼含笑,「想什麼呢?」
長琴的臉很暖,自己的手卻冷的和冰有一拼,于澄忙想抽回手,無奈他拉著不放。
「沒事的,給你暖暖。」
于澄紅了臉,不好再說什麼,任他將自己冰涼的手貼在臉上,「沒什麼……終于下雪了。」
「恩,小澄是否覺得,這才算是冬天呢?」
「對啊,這種時候要是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就更好了。」于澄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大堆人圍在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火鍋的情景,不禁有點犯饞。好想吃啊,火鍋什麼的……決定了,今晚就來煮火鍋吃好了!當然同樣暖哄哄的女乃茶紅薯什麼的也是超級棒!
「那,你看我算嗎?」長琴將于澄抱住,聲音中的笑意不加掩飾,于澄臉紅,想要推開他,「我說的是吃的。」
「我不是嗎?」長琴歪著頭,一副無辜的樣子。
現在居然都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種話了,當初那個被她逼迫一下就連連後退臉紅尷尬的長琴到哪里去了?
「……不想理你。」于澄瞪了他一眼,作勢要走,然後長琴一把拉住。
「小澄現在怎麼這麼容易害羞了,嗯?當初那個膽大的小澄呢,怎的現在三兩句話就要臉紅?」
上揚的鼻音帶著誘惑的味道,于澄心咯 一下,就感覺濕熱的氣息噴到了耳後,「喂,等等……」
「嗯?」依舊綿軟的聲音,因為在耳邊而更顯得清晰,其中的誘惑意味表露無遺。
于澄渾身僵硬,「現在是大白天。」
現在長琴行事已經越大膽,全然不顧時間地點,偏偏他又只是曖昧,看不出動靜,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艱險。該不是自己的畏懼退縮導致他一再逼近?也許是時候做到底了……媽,媽蛋腦內又開始小劇場了感覺好糟糕!
「哦?我只是看小澄頭上沾了不少雪花,幫忙拂去罷了,小澄以為呢?」長琴走到她前面,笑容里面是明顯的戲謔。
這種被調戲的感覺讓于澄羞憤交加,她瞪著長琴,心想自己退縮了這麼多回了要是再退下去豈不要主權徹底淪喪?當初只是讓讓他表示一下對他的關懷愛護,怎麼現在還想登鼻子上臉了?
自己敗陣最大的原因就是臉皮太薄又總怕最後……你懂的,但只要她做好心理準備還有什麼好怕的?
哼,你等著,等到了那天我要讓你羞得抬不起頭來!女上什麼的美妙了懂不懂!
「站了這麼久,該回去了,你今早的藥還沒喝呢。」長琴倒也沒繼續下去,攬過于澄朝屋里走,于澄瞪著他覺得自己就這麼妥協實在太過輕易,是看著長琴溫柔的神色她又說不出什麼重話來,最終只能裝模作樣的哼了幾聲,扭頭道︰「我要吃甜心糕,還要花生酥杏仁餅核桃仁,還有紅豆薏米粥!」
「好好好,先喝了藥再說。」長琴無奈,吃這麼多甜食也不怕牙疼。
*
午後,雪還在落,院里潔白一片。
于澄攀在窗前呆。耳邊是長琴悠揚的琴聲,眼前是肅殺的白色世界,很容易就會將人帶入過往之中。
上次看到雪是什麼時候呢,還是在教室吧?听著課,視線卻不由得轉移到了窗外,然後就看到點點白色緩緩落下。
下雪了……啊,那又怎麼樣呢?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嗎,下雪了,難道就能不听課不上學了嗎?
對于一個中規中矩的高中生,學習就是她的一切,沒有談戀愛,也沒有一起狂歡一起蠢的閨蜜。學習不靠前卻也不落後,規矩的跟著所有人的腳步,朝著人們涌去的方向一步一步走。
那些所謂恣意張揚的年華根本就不存在,在傳說中的花季中,她沒有遇到過櫻花樹下笑的邪氣的男孩,只是靜靜走進肅穆的教學樓,身上背著重重的書包,鼻梁上架著厚厚的眼鏡。仿若困在圍城里,她只是盲目的跟從人流,涌向唯一的出口。
有的時候也會停下腳步,看著沒有顏色的天空思考所謂人生的意義,卻只能得到拿捏不住的空虛答案,然後忘掉自己做過的夢,接著朝前走。
一路上撿起了什麼,又丟棄了什麼。
就連這些都已經模糊不清了。
也許,其實她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忘不掉過去的世界。
那里有生她養她的父母,也有一起玩鬧的同學,除此之外呢?
只有沒有顏色的天空,喧囂冷漠的空氣,和茫然失落的意義。
不過那條路她沒有走到盡頭,在途中,她開啟了另一條路。
她來到了這里,然後遇見了長琴。
溫柔的微笑像是治愈一切的聖藥,她的天空從此天高雲淡,遼遠廣闊。
雖然這片天空下只有他和她。
這算是意義嗎?拋棄了過去的整個世界,只為了長琴一人。這就是意義嗎?
她不知道,也無法給出定論。生命的意義太過深奧,她無力求索,唯一能明確的,就是她不願意回去,不願意拋棄長琴,回到那個世界去。
雖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但是想起來的時候也還是會覺得難受呢。
于澄閉上眼,離開窗前,卻不想靠到了一個溫暖的懷里。
「先生?」
「在想什麼呢?」長琴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從後面抱住她,他的頭擱在她的肩上,柔軟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沒,沒什麼。」
「想家了麼?」長琴淡淡的說。
于澄猛然回頭,卻見長琴面色不變,眼神平淡,「……啊,是啊,很明顯?」
長琴搖頭,「快過年了,你會產生思鄉之情也不為過。」
說開了倒也不覺尷尬,于澄笑了笑,感嘆了一聲,「離開這麼久了,也不知道爸——爹娘他們怎麼樣了。」一句說完,長琴卻沒接茬,怪異的沉默彌漫開來,于澄正奇怪,然後突然想起自己最開始給自己的設定是被強盜打劫拼死逃出來的迷途少女,現如今卻說這種話……
她有些不安,不知道長琴會不會怪她騙他,她看向長琴,卻見他仍是剛才的樣子,眼眸低垂似乎在想些什麼。
「……先生?」她小聲叫道。
「人之常情,無怪罪。」長琴說,「你不用向我解釋。你當初沒說真話,我當時就知道,你不必內疚。」
「你當時就看出來了?那你還……」于澄驚訝,她一直都以為是自己演技好呢。
「小小謊言信也無妨,你並不危險。」長琴笑,抬眼看她,神色溫柔,「過去之事如今說來也只是笑談,我只想問,你現在還想回家?」
他已決定了,年後就成親,于澄的父母怎樣也是要去拜會的,如今若借此機會,倒也一舉兩得。
于澄笑了笑,搖頭,「我有你呀。」
她沒說真話,為什麼。長琴看她,卻見她眯著眼笑,臉上一副輕松模樣,「為什麼不回去。」遲疑許久,他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干嘛,你想趕我走呀?」于澄回身抱住他,「我告訴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是我的,這輩子都是,別想賴賬。」
長琴眉宇間掠過一絲郁色,他悠然開口,嘴角含笑,眉目卻冷清,「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你便不要我了麼?」
「下輩子的事,我怎麼知道。」于澄笑,長琴的面色卻沉寂了下去。
「果真,下輩子便不要陪我了嗎?」他緩緩松開手,眼底涌起了悲涼,「你難道是只貪圖一時之歡,從未想過與我的永遠?」
于澄驚訝,她月兌出身來,卻看到長琴一臉悲色,「你怎麼了,說什麼奇怪的話?」
長琴卻只是搖頭,「想來也是我錯了,你的意思向來都是清楚表露,是我沒懂。」
我不知道你在說懂不懂什麼東西,我只知道你現在說的我全都不明白啊。于澄驚惶,看長琴樣子不像玩鬧,她慌忙回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你,難道是因為下輩子的事……」于澄緩緩說,看長琴垂下的目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我倒真不知道,先生你相信生死輪回這回事。」
*
長琴聞言抬眼,卻看到于澄一臉「原來如此」的樣子,她這是何意,難道她居然不信鬼神?不知為何,長琴竟覺有絲悵然。自己正是因著這般鬼神之說才存在的人,她卻不相信,如今就算自己和盤托出,她又會不會相信?
「雖然說也不一定,但我不怎麼信啦,而且我覺得,就算轉世輪回了,你怎麼知道那個人就是我?」也不想在這方面和長琴對上,她沒多說什麼世界觀的問題,直切主題。
「縱然輪回轉世,命魂總是不變的,即使你已輪回數次,我還是能找到你。」長琴看上去有些憂傷,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真的有靈魂?」于澄驚訝,看長琴點頭承認之後更加驚訝,不過想來自己穿越這種事都生了,穿越到一個存在鬼神的世界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就是不知道自己這個異界之人,在這里是否也能擁有靈魂,輪回轉生。
「就算如此……我還是不覺得轉世之後的我和現在的我是同一個人,我不承認。」于澄有些負氣,「我的存在由我的意識決定,我的意識來自于我經歷過的事物,轉生的我絕不能擁有和我一樣的經歷,我絕不承認那會是我。我就只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此一世,哪怕日後有什麼輪回轉世,那最多也只是和我相似的人罷了,才不會是同一個人。」
長琴嘆息,「小澄為何如此執著,輪回轉世乃是天道,你——」
「輪回什麼的我全不知道,我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沒有了。你一定要讓我許你生生世世也沒關系,我給你就是。不過那個時候的人我不知道是誰,就當是你喜歡上了別的人,能不能追到手全看你自己的本事,與我無關。」于澄生氣,她不知道為何自己偏要在這件事上和長琴鬧不痛快,長琴要她說什麼生生世世,想來也不過就是情侶間常說的山盟海誓,她說就是了,何必與他較真?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真是這麼想的,難道自己下輩子便真的不喜歡他了?說著什麼下輩子的事情誰知道,她就是固執的覺得下輩子的自己不是自己罷了,到時候若是長琴喜歡上那人,于她來說就像是背叛一樣。雖然說,如果自己死了,那長琴再喜歡誰,都是沒有關系的,而且,等到自己輪回了,長琴還能活著不成?那個人肯定也是他的轉世,若是他的轉世,那便也不是長琴了吧?如此說來,自己到底有什麼好生氣的?
于澄想不明白,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卻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她扭頭不看長琴,咬著嘴唇後悔的要命。
于澄的固執超乎長琴的意料,眼見她是真動了氣,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她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又該如何讓她知曉,她所抗拒接受的才是真實呢?
人的一生全系于命魂,所謂生生世世,只是有限生命中的一段,就像是旅途中歇息的小站,休憩片刻便要啟程,直到命魂漸漸變弱,最終消失在天地之間。而于澄的反應,卻是將每一段都當成了不同的人生,她拒絕承認事實。就好像一個人失去了過往的記憶,難道他就不是這個人了?
長琴嘆息,想要說服于澄,對方卻是固執得緊,所述觀念與自己所知截然不同,而看她樣子又不似信口胡言,一番話下來,卻是誰也沒說過誰。
于澄沒想到一句玩笑話最後會演變成這個場面,只是話題到了三觀的問題上,她也不能保持沉默或者附和長琴所言。
明知道整件事就是幼稚的笑,但她就是沒辦法先開口認輸。她瞪著長琴,心里埋怨長琴這回為何不也順著她,只要他退一步,這場無意義的爭執便以結束。
長琴看了她許久,緩緩嘆息,臉上浮現出憂郁的笑。
「我無意與小澄爭執,只是小澄為何也要如此頑固。天下之大,怎好只看得進眼前之物,何況,我所言,並非無憑無據。」
于澄盯著他,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她突然想要打斷長琴,不讓他把剩下的話說出口,最終還是嘴硬︰「那你拿出證據來啊。」
「證據,便在你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摩擦終于出現了……md讓你這麼一帆風順的泡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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