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陛下在何處?」
「回夫人,皇上還在未央宮處理朝務呢。」
「靈玉,陛下又去了何處?」
「皇上還在上林苑宴請文武朝臣。夫人且寬心些,待忙過這幾日,皇上定會來看您的。」
「寬心,叫我如何寬心?」衛子夫模著依舊平坦光滑的小月復,幽幽地嘆息,「除了第一日,往後,陛下再沒來看過我了。」
這幾日,雖說昭陽殿的賞賜依舊不斷,甚至,比她最得寵時更甚幾分,叫諸宮上下分外眼紅,她心里卻總覺得,皇上,不若以往了。前些年,她也曾有孕過,也曾為皇上誕下公主,那時的皇帝對自己的著緊和關愛,不是些許賞賜能比擬的。
「靈玉,你說陛下是不是……」將目光慢慢移到窗外,已是人間四月天,芳菲依依,鶯歌燕舞,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莫名的,衛子夫卻覺得涼,再美的錦服再好的首飾也壓不住的涼意泛上心頭,忍不住又是一嘆,「那陳氏又在做甚?」
靈玉略略彎腰,正欲回答,卻听衛子夫輕聲笑了,「左右不過是躲在長門里消遣些玩意兒,我說得對?」
靈玉點頭應是,恭維道︰「後宮之中,誰能逃得過夫人的目光如炬?」
「自然是有的。」衛子夫自榻上緩緩坐起身來,靈玉忙躬身上前雙手扶著她的胳膊,伺候她往妝鏡前坐下,又自鎏金銅盆擰了軟巾,細細地拭了臉,取過雕花檀木梳篦小心地梳盤髻。
「隨我去長門走一遭。」待梳洗完畢,衛子夫起身往殿外走去,抬頭望去,藍色的天空如水洗過一般的干淨美好,春日正濃,更是明媚得絢爛奪目。亦讓她的心里微微暖和了幾分,但願,這一位,她並沒有看錯。
若說椒房殿如典雅雍容的貴婦,道盡了紅塵繁華,那長門宮,便是那小家碧玉般的存在。亭台樓閣,蜿蜒曲折,極盡江南之婉約。
那日在椒房殿外,阿嬌一襲如火的紅衣,高坐在玉攆之上,眾心捧月,猶帶著不一世的傲氣;今日在這長門宮內,卻是一身水一般的白裙,宛若置身世外桃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是優雅到骨子里的風情。
果真,小覷你了呢。
只是,這樣的你,讓人越忍不住想要毀掉呢。
衛子夫臉上的笑容越溫婉親切,比這春日里的和風更加暖人︰「許久沒來看望姐姐,確是子夫的不是,姐姐切莫介懷。」見阿嬌神色如常,連唇畔的弧度也沒有絲毫的浮動,衛子夫掩面輕笑了起來,「說來,倒是羨慕姐姐你呢,此前因著姐姐之故,陛下卻急急地推我上來打理後宮事務,陛下的意思,我自是不敢不仔細著,這一日日的,不敢有一刻松懈,卻忘了來找姐姐說說話,敘敘舊情了。」
手指順著茶碗沿繞著圈兒,阿嬌勾唇微微一笑︰「難為你有心了。」目光從她平坦的小月復間掠過,卻見她似是無意地挺了挺肚子,更覺得好笑,「這般模樣,怎就來了我這長門?莫非,夫人是嫌日子太清靜了?」
衛子夫心頭一跳,以往宮中每每有人懷孕,這陳阿嬌都是明著刁難暗著陷害,沒有一日的消停,便是當年的自己,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唯恐避之不及,更不消說還特意找上門來了。
想到這,不由地倒退兩步,恨不得不曾出現在這里一般。如此作態,惹得阿嬌更是笑得開懷,伸手壓了壓鬢間亂搖的玉釵,笑著建議︰「要我差人送你回去好生將養著?」
「姐姐說笑了。」衛子夫暗生惱怒,忍不住諷刺道,「當年你貴為皇後,統領六宮,卻仍奈何不了我,叫我得了陛下的歡心,叫我為他孕育子嗣,如今,你不過是……」說著,不由彎下腰,湊到她耳邊,輕聲笑著,「呵呵,被廢了呢,我的好姐姐。」
阿嬌心中一痛,飛快地伸手捂上胸口,深深地吐息,將這口積壓的戾氣盡數吐出口,方覺舒暢。
衛子夫一面說話,一面細細留意著,見她臉色微變,那痛楚的模樣不過一瞬,卻被她清晰地看在眼里,呵呵,陳阿嬌啊陳阿嬌,縱使你掩飾得再好,也沒辦法把失意痛心演成雲淡風輕呢︰「怎麼,姐姐不舒服了?情之一字,由不得旁人呢。惜姐姐這般金枝玉葉,花容月貌,怎就偏偏叫陛下歡喜不起來呢?」
嬌聲細語婉轉得像是餃泥的燕子輕喃,听在耳里卻又跟生了刺一般,叫人渾身不舒坦。若真的還是原來的阿嬌,怕是……
「妹妹進宮多年,素來謹慎謙卑,怎這會兒卻成了這般模樣?」阿嬌身子往後一傾,胳膊閑閑地撐在兩邊,笑得好不愜意,「若是叫人瞧見了,以賢惠良善著稱的衛夫人,竟是這般尖酸刻薄樣兒,豈不叫人笑壞了肚腸?或者……」微微眯了眯眼,唇畔的笑意卻越濃郁了,「你是篤定了,他護了你一回,就會護著你一生一世?」
「看了十年,莫非姐姐還沒看到陛下待我的情意?」衛子夫施施然直起身子,輕輕撥弄了幾下修剪得極好的蔻甲,「若是姐姐不信,便再往後頭看看便是。」
「也好。」阿嬌答應得爽利無比,笑得更是燦如春日,「但願,夫人多爭氣幾日,莫要步了我的後塵呵……」
「怕是要叫姐姐失望了呢。眼下陛下近在上林與臣子們行酒,卻記不起一牆之隔的姐姐。不過,妹妹還得早些回去梳妝,陛下待妹妹,還有這尚未出生的孩兒,卻是著緊得很呢。」
「主子,她來這作甚?」待衛子夫裊裊地離開,青衣急急地跑到跟前,一臉憤憤,看向阿嬌時,眼神里又多了幾分幽怨︰我的主子啊,那衛子夫分明就是蛇蠍般的美人,你怎能不叫我隨身伺候著呢?
「除了來找我的茬,還能什麼事?」阿嬌無所謂地應了句,懶懶地舒展了一下腰身,起身往內室走去。陪她閑扯了半天,也有些困了呢。
「主子……」青衣跺跺腳,主子怎就不放在心上呢?心煩了許久,終是快步地追了進去。
回到昭陽殿,衛子夫心中委實舒暢了不少,在榻上略略躺了會,卻忽然一陣月復痛。等劉徹聞訊趕到時,仍是一派兵荒馬亂之象。
「一群廢物,怎麼伺候的!還不快給朕滾!」劉徹大步走進內室,臉色沉沉,「御醫?夫人到底有礙?」
「回皇上,夫人脈象已安穩,如無意外,應是無礙了。」帝王之怒,浮尸千里。趙御醫只覺後背汗津津的,凍得牙齒都在哆嗦,戰戰兢兢地答道。
劉徹皺眉︰「什麼叫如無意外?好生給朕看好了,若是胎兒有什麼意外,朕要了你的腦袋!」
「是,微臣自當竭盡全力。」趙御醫用力磕了兩個頭,又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夫人怕是沾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所以……若是再有下一回,怕就真的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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