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月有余,承乾宮便裝飾一新,迎來了新的主人。
「賢妃娘娘若是有哪兒不合心的,跟奴才說,奴才立刻叫人改了。」吳良輔領著一干太監宮女,端著各色漆盤,都是順治新賞賜下來的物什,綾羅綢緞、金銀首飾不一而同,亦是皇上待她的重視和呵護,自然,也叫他臉上的笑容恭謹而諂媚,帶著顯而易見的討好。
「勞煩吳公公了,我……一切都挺好的。」烏雲珠只覺得仿佛置身雲端,從那日接到進宮聖旨,到眼下真的走進這魂牽夢縈的紫禁城,如一場美夢,美好得讓她不敢信,「皇上……」
「萬歲爺這會兒還在批閱奏折呢,等忙完了,會來看娘娘的。」吳良輔微弓著腰,給她打了個千兒,笑道,「娘娘若沒有旁的事,奴才這就先回去了,萬歲爺還等著奴才復命呢。」
懷里揣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吳良輔便滿臉笑容地回乾清宮了。
「賢妃好?」
「有萬歲爺這般惦記愛護著,娘娘自是極好的。」吳良輔哈著腰往前行了兩步,又征詢地道,「奴才走的時候,娘娘還叮囑奴才好生伺候著,娘娘這是在盼著萬歲爺呢。」
「安置妥當了便好。」順治點點頭,又取過一冊奏折翻閱起來。
吳良輔自是不再多言,低眉垂手地在一旁伺候著。
還沒半盞茶的功夫,順治忽然把奏折丟到了御案上,揉著眉心,只覺頭重如裹,疲憊得厲害。吳良輔連忙走到他身後,替他揉捏著穴位︰「萬歲爺,要奴才宣太醫來看看?你這頭疼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倒不如將太醫們都叫來診一診,也好叫太醫院擬個章程出來。」
「些許小恙,不必聲張。」順治擺擺手,「若朕傳了太醫,這後宮里哪還有半點安生?太後探望,妃嬪問候,這乾清宮豈不成了菜市場?」
「是……萬歲爺,要不,奴才扶您出去外頭走走,眼下這日頭正好著呢。」
剛出了乾清宮,卻見順治負手往西行去,吳良輔一愣︰「萬歲爺,這承乾……萬歲爺,您等等奴才,奴才給您在前頭伺候著。」心里卻更是盤算起來,這靜妃娘娘,怕是在西苑也待不長久了。便是萬歲爺沒提,怕是太後那頭也捱不住太久了。
靜心齋里,塔娜急急地迎出來見禮︰「奴婢給萬歲爺請安。這……萬歲爺恕罪,娘娘今兒多用了半碗飯,出去遛園子了。」
順治略一停頓,復又抬步進屋︰「朕在屋里坐會罷。」
塔娜連忙側身避讓,待順治入里,趕緊招來小太監輕聲吩咐道︰「快點上幾個人手,去園子里把娘娘找回來。」看他飛快地跑出去,又趕緊收斂情緒入內端茶送水,近前伺候著。
孟古青走得並不多遠,不多時,便回了屋子。瞧見順治竟難得地坐在花廳的炕上用茶,不似以往,總愛往她的書房、內室轉一圈,倒叫她心里略有幾分詫異,暗忖著是又遇到了郁郁之事,再一想,眼下不是正該春風得意馬蹄疾嗎?
「皇上今兒怎過來了?」孟古青在另一側坐下,接過塔娜遞上的清水,潤了潤嗓子,「用過飯了?」說著,回頭去看吳良輔,見他愁眉不展的,便知其結果,徑自吩咐塔娜,「先前的菊花粥還不錯,再揀幾樣清淡的小菜,添上盅竹蓀老鴨湯,也差不多了。」
看她自顧自地安排,不知怎的,順治忍不住笑了出來,撐著頭看她都張羅齊全了,方道︰「也只有你敢這樣待朕了。」
「臣妾無所求,自然無所懼。」孟古青淡然一笑,偏頭看他,「皇上是惱了?」
「你以坦誠相待,朕珍惜尚來不及,怎會生氣?」順治沉默了會,復又抬首看她,手微微攥緊,眼底帶著一絲隱晦的期待與緊張,「此事,你如何看朕?」
孟古青臻首低垂,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順治只靜靜地看著她,看她一低頭時露出一截光潔而優美的脖頸,極縴細,又極堅韌,柔美之下,深藏著倔強與凜然。莫名地,又想起書案上那道明黃得刺眼的懿旨,清麗的小楷,卻字字生傲,錚然不屈。
「皇上乃大清之主,身系萬民福祉,臣妾竊以為,只要是無損于江山,不關乎社稷,倒也算是小節。只要皇上心里,最在意的,最緊要的,還是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孟古青慢慢抬眸,眼底的復雜喟嘆,叫順治心底一驚,仿佛,那一眼,如隔千山萬水,帶著對世事的洞悉了然和傷感嘆息,正欲細究,看個分明,卻又在下一瞬就盡數斂去,仿佛一切都是他眼花的幻覺,平靜得什麼也沒有生過一般,耳畔,是她清淺一如往昔的話語,「逝者已矣,活著的,總還是要向前看的。畢竟,這世上,離開的人,總抵不過留下的多。」
只盼著來日,痛失愛妃愛子的你,還能記得這番話,還能想得起,帝王的責任,和身後的親人,不會任性放縱自己,更不會絕望逃避在佛學之中。
「青兒,你……」順治怔怔地盯著她的眼,他以確定,自己不會看錯,那一閃而逝的是哀傷,原來,她並不如外表這般無動于衷,這番認知,叫他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小心地,仔細地,緩慢而慎重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你且安心,朕定不再負……會好好待你的,不會委屈了你。」
忽如其來的溫度,叫孟古青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臣妾在這里一切安好,皇上不必掛心。」
「朕知你懂。」順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她如驚惶的玉兔,倏地收回了手,十指絞在一起,跟越理越亂的絲線似的,叫他會心笑了,「御花園的秋菊比往年都好,等新上貢的螯蟹到了,你我持螯賞菊,倒也不錯。」
「金秋賞菊,乃宮中舊例,臣妾怎敢缺席?」將雙手攏進袖子里,孟古青抬起頭來,抿了抿唇,勾起一抹笑來,「皇上多慮了。」
「如此,甚好。」順治的笑容里飽含的深意,叫孟古青的心又是一顫,連忙凝神靜心,將這古怪的感覺拋開。見她眼神飄忽著閃了閃,叫相處日久的順治如何看不出她心底的慌和虛,臉上的笑容也越盛了。
離開靜心齋,順治的心境早不似來時沉郁,再回御案前批閱奏折,亦覺神清氣爽,使不完的勁。
主子這般精神,乾清宮里伺候的奴才也都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干起活來也更賣力了。再往後,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地不停歇,批完奏折看地方志,看完了又上御書房翻舊例,叫底下的奴才一個個又心驚膽戰起來。
「萬歲爺,這天色不早了,您且歇息會罷。」吳良輔只覺身上沉甸甸的,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這要是累著了病著了,叫他如何承受得起這罪名?「朝事雖重,萬歲爺的龍體更重哪。從靜妃娘娘那回來,您便再沒停歇過半刻,連口茶水也沒用,這若叫太後得知了,又該怪罪奴才沒伺候好主子您了。便是靜妃娘娘听說了,也會埋怨奴才的。」
「瞧你這出息,就這點子事,也犯得著跟朕嘀咕?」順治笑罵了一句,見他耷拉個腦袋一臉苦樣,將手里的冊子丟進他懷里,「還不快跟上,隨朕去給太後請安。」青兒的事,也該跟皇額娘再提一提。
「皇帝今日來找哀家,又是為了何事?」一想到順治一意孤行,將那董鄂氏弄進了承乾宮,孝莊這心里就覺得不舒坦,連開口都有些生硬了。
「是關于青兒的。」順治倒也不以為杵,直言來意,「她搬去西苑已久,這祈福之事也該結束了。」
「你要接她回宮?」這一趟趟往西苑跑的殷勤勁兒,會有今日,孝莊倒不覺得意外,這段時日她也多次旁敲側擊地提過,青兒卻是個 的,不是顧左右而言他,便是低頭沉默不吭聲,叫她也著實是拿她沒法子。如今,那烏雲珠進了宮,看順治的模樣,除了迎青兒回宮,怕也再沒旁人能與之相抗衡的。
的確,也再拖不得了。
「太後的意思,臣妾懂了。」靜心齋里,孟古青一臉平靜,眼瞼低垂,掩去了眼底的深意,叫人無從探究。
「此事,皇上同哀家提及,哀家,也應允了。」孝莊如何看不出她柔順之下的牽強不願,若是激言直拒,倒也還有幾分勸解之處,這無聲的抗拒,卻叫人無奈何,只得長長地嘆了氣,「你素來聰慧,自當明白,眼下,你只得回去了。」
孟古青沉默不語。隨著烏雲珠的進宮,她便料到了這一日,不論是皇帝的耐心,還是後宮的局勢,都注定了,這是一場不逆轉的結局。博爾濟吉特氏需要新的助力,而孝莊,更不會輕易讓出後宮里科爾沁勢力的主導權。
縱滿心不願,只想偏居西苑圖個清靜日子,她又能如何?
反抗?
身為科爾沁草原之主的愛女,無論是榮耀,還是恥辱;權力,還是責任,她如何能擺月兌得了博爾濟吉特氏?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如何不懂?
莫名地,孟古青一向無波的心上竟泛起了波浪,有個念頭陡然生出,任她如何壓抑也抹不去留下的痕跡︰若她是這後宮之主,真真切切的主人,一切又如何?
「哀家差人收拾了翊坤宮,皇上亦派人好生修整過,皆是按著你的喜好置辦的,如今,萬事俱備,只等你入主。」
惜,她不是。
孟古青忽的抬起頭,看孝莊淡淡地吩咐,雖和藹,言語里的果決,是她無法忤逆的。
翊坤宮?
隔著坤寧宮,與承乾宮一東一西成對峙之勢,倒是好盤算。孟古青心里冷笑,這得多殷切地盼著她跟烏雲珠對上哪。
孟古青微微勾了下唇,這開局,不由她,如何演下去,如何結局,卻是誰也說不準的︰「既是姑姑一番美意,青兒怎敢不領?」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天生愛幻想的地雷哦~~~
最近好幸福,回家海鮮大餐,又是閨蜜結婚老同學齊聚,見縫插針刷手機,還有親親的地雷,這小日子過得賊爽滴。
大家提到更新啥的,實在是現在用的都是之前的存稿啊,是存稿君已經罷工了,實在木法子了。不過,燈花入手了四號的灰機,大概要五號才能回去,到時候就安安心心地認真碼字噠。評論神馬的,主要是這坑爹的爪機不給力,等回去了,會勤快地回復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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