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煥走出小診所時候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鐘,顯示的是五點半。
七月份的天色還很亮,蕭煥現自己是在b市老城區,診所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舊胡同里,兩旁院子里伸出的幾棵歪脖子樹沒精打采地掛在牆頭,也不知是誰家養的鴿子忽然呼啦啦地在空中盤旋而過,又落在某戶人家的房頂。
蕭煥一路都沒遇上人,憑著自己驚人的識路能力從七拐八彎的胡同里走到了大馬路上,伸手攔了輛的士。
他深刻意識到在這具沒錢的身體里做什麼都寸步難行,蕭煥想起自己給正宇安置的幾套房子的保險櫃里有一些現金,他幾乎能肯定正宇絕對不會踫他的錢,所以保險櫃里的錢他絕不能知道有多少。
這也正給了蕭煥這個機會。
「小兄弟,去哪里?」司機從後視鏡看著蕭煥。
蕭煥想了想,報出最近的一套房子的地址︰「萬都花園。」-
蕭煥出來的不是時候,正趕上下班高峰期,蕭煥直接被堵在了高架上,眼看著表上的價錢已經跳到了六十幾,蕭煥第一次為錢的問題感受到焦慮這種情緒。
司機從後視鏡打量了他一番,這個顧客穿的是休閑衣服,背了一個不小的黑色書包,看裝扮是學生,看年紀氣勢卻沒學生氣。路途無聊,就有心搭訕幾句︰「小兄弟看你不是b市本地人吧?」
蕭煥漠然地抬眼看了司機一眼,沒接話。
司機卻自顧自往下說,語調里帶了幾分自己是b市人的優越感︰「我和你說,這b市每天都得堵成這樣,我也沒辦法,不是成心坑你錢,現在上下班人都坐地鐵了,你怎麼還打的找堵呢?兄弟我勸你一句,以後真得坐地鐵,不是我們不愛拉客,這到了交班時候我們得趕回去吃飯呢,要不是我看你這順路我還真不想接上你……」
蕭煥從沒坐過地鐵,他含著金鑰匙出生,從來就是專車接送腳不沾塵,幾乎沒體會過人間疾苦。這個司機實在聒噪得他頭大,于是一下高架他就結賬下了車,找來二十七塊錢。司機問他要不要票,蕭煥想了想還是留下了,隨手塞進包里。
他下車的地方正是市中心,他對這塊地界無比熟悉,因為聖帝娛就坐落在這塊寸土寸金的地段。
這些拔地而起地無數直入雲霄的摩天大廈里透著一股疏離而高貴的氣息。
蕭煥遠遠地看著聖帝大廈,第一次覺得自己和這座奢侈華貴的建築之間距離那麼遠。曾經他在這幢樓的頂層運籌帷幄,隔著落地玻璃以將這座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如今卻已是相隔天塹。
聖帝如同矗立在市中心的一台巨大機器,並沒有因為他的猝然離世而亂了陣腳,仍舊有條不紊地繼續運作著。雲端上的那個位置很快又有人接班,而蕭煥的離去不過是在娛圈內掀起一陣追疑不定的巨瀾,終究會平息下去。
這就是這個社會的現實和冷漠,蕭煥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他已經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蕭總,而是一個兜里只剩二十七塊錢的窮鬼。
蕭煥沿著步行街,憑記憶在人群中穿梭,忽然看到一側的led巨型熒幕上開始播放關于他的娛新聞,是記者們采訪各界明星對自己身亡的看法,蕭煥忍不住停步看去。一眾明星都是神色凝重地表達遺憾,甚至是成昱,那個直接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禍首也是貓哭耗子,感激自己生前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一定會認真對待《風起》,決不讓自己失望。
其實用腳趾想想也知道那些照搬照抄的官方評價。蕭煥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聲,正提步要走,熒幕上畫面一切,將蕭煥生生地鎮在原地。
熒屏中的正宇似乎是剛從布會出來,一身合身的白襯衣配著英倫風的雙排扣灰白色小馬褂,精心修飾的黑泛著淺光,曾無數次令蕭煥情迷意亂地親吻的光潔額頭,俊美而精致的五官在記者們推搡的話筒前波瀾不驚。還是那麼迷人。
當問及蕭煥的死,正宇薄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線,平日慵懶冷漠的眼神在此時有了細微的波動,他微微啟唇。
短短的一秒內蕭煥心中有如坐上雲霄飛車,恐懼、痛苦,甚至有一絲期待,他愣愣地看著熒幕上的正宇,隱隱希望從他口中听到些不一樣的東西,哪怕是言不由衷的懷念挽留也好……
「對蕭總的去世我真的非常遺憾,我和他接觸雖然不多,但他一直是個待人接物很客氣的人,《風起》是蕭總的心血,我會以最好的狀態對待這部電影,不會讓蕭總遺憾……」
心髒似乎被狠狠地揉了一把,蕭煥扯出一絲自嘲的笑意,這一定不是正宇的心里話。他強迫正宇和自己住在一起,強迫他與自己耳鬢廝磨,強迫他接受自己的付出,他應該是恨自己的吧,所以才會背著自己和成昱在一起,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二十八樓掉下去,今天還能面不改色地應對媒體。
熒幕上已經換了一個明星,蕭煥卻還久久不能移步。
正宇真的是長大了,不是七年前那個十九歲的青澀冷漠而固執的少年,這個被他圈養了七年的小綿羊,終于褪去了羊皮,懂背叛了會算計了,在這個圈子終于以憑自己的心機走下去不被人欺負了。
他學會插的第一把刀子,卻是在他蕭煥的心口上-
蕭煥是坐地鐵到了萬都花園附近,雖然他之前從沒坐過地鐵,按照指示這對他而言並不是難事。下班高峰的地鐵人擠人,空氣里夾著一股混雜的煙味汗味。蕭煥從出口上到地面,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萬都花園里地鐵口只有幾分鐘的路程。高檔小區的治安嚴苛,蕭煥只能跟著幾個下班步行回去的人,趁保安沒注意,混了進去。
鬼鬼祟祟反而更引人注意,蕭煥干脆就氣定神閑地往里走,進了電梯按到20層。這套房是去年蕭煥買給正宇,平時偶爾會帶正宇來這里住。密碼鎖,密碼自然是正宇的生日。
蕭煥毫無阻礙地進入了房間,順手打開了燈。
柔和的燈光打亮了房間,客廳里到處是溫馨的布置,地上還散落著各種形狀的氣球和彩帶。氣球的氣快漏得差不多了,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用粗筆寫了「小宇生日快永遠愛你的煥」的彩紙才剪了前一半,用一本書壓住了防止吹走,另一半用剪刀壓著,還等著有人來繼續完成。
七月二十日是正宇生日,蕭煥原本打算在這里給他過一個生日會,不知怎麼忽然想搞得溫馨浪漫一些,就讓助理采購了彩帶氣球彩紙。這里的每一處布景都是他從工作中抽出時間親自操刀,還神秘地不讓正宇知道。蕭煥雖然智商情商都不容小覷,在手工方面卻是笨手笨腳,一連好幾個晚上騰出大把睡覺時間還是沒做好這一切。
現在也沒必要繼續做下去了。
蕭煥看著地上的彩紙,忽然心底涌上一股恨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瘋狂地將曾經花了幾個小時描好涂好剪下來的生日祝福一股腦揉碎,狠狠地砸進廢紙簍里。
廢紙簍不堪重擊,晃了幾下後無力地歪倒,里面的廢紙散了一地狼藉。
蕭煥久久地站立,幾乎凝固成了一座雕像,也不知多了多久,眸中的瘋狂逐漸平息。窗外天色朦朧地暗下去,蕭煥終于提步走向房間的保險櫃。
保險櫃的密碼也是正宇的生日。
他實在是太寵這個男人,寵到了心尖上,寵到他成為害死自己的幫凶自己還在心里擔心他沒了自己會不會被人欺負。蕭煥生活上幾乎所有的數字都帶著正宇的影子,他的手機密碼、他的電腦密碼、他的銀行卡密碼、就連他選的門牌號都是正宇的生日。
愛到了極點,哪怕生了這樣的事,也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了。
蕭煥從保險櫃里取出了十萬放進書包。穿過客廳,踩過一地凌亂。
關上燈,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天已經黑了,童銘的診所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這個診所就他一個人在維持,醫生是他護士是他,他也要吃飯睡覺,所以時針跑到七,童銘一看天色暗下來,左右也沒人來看病,就打算關門打烊了。
他自己的房間就在診所里面,一個稍大的是臥室,另一個小一些的被移門隔成兩間,一半是廚房,一半是衛生間。
童銘對食物沒什麼講究,簡單地炒了個番茄炒蛋,外加一疊醬油豆腐,從電飯煲里盛了一碗飯,把折疊的圓桌架在自己的辦公桌邊上,打開電視隨便放了個頻道。
小電風扇吹出來的風有氣無力,童銘邊吃邊出了一頭汗。
其實他自己臥室有空調,是他舍不得開。一個小時就得耗上將近一度電,他這兒是階梯收費,每晚打上個倆小時,一個月就是六十度電,外加其他電器消耗的,那得白白流走多少錢啊!更何況他開的這診所生意又不好,也賺不了幾個錢,更讓他抓心撓肺的是今天還被一個大個子賴賬掉一百七十八塊五,直接要走一百!童銘一想起這事就心痛得抓耳撓腮,大米飯都咽不下去了,這都是他的血汗錢啊啊啊啊啊!
蕭煥一走進胡同就聞到一股飯菜香,走近一些現是小診所傳出來的,診所已經關門了,燈卻還亮著,往里一看,小醫生正側背對著大門坐在一張小圓桌邊,看得出桌上有兩個菜,卻沒見他吃,筷子撩在一邊,哭喪著一張臉,掰著指頭不知在算些什麼。
蕭煥敲了敲門,卻見小醫生回過頭,看到他的表情一臉驚悚。
童銘听到敲門聲還以為是有人來看病,一回頭就看見他心里正抱怨著的災星的俊臉,嚇得險些從凳子上翻下去。
童銘打心里抗拒著去開門,卻又怕對方人高馬大的做出些傷害自己的事來,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人讓進了屋,還不敢看人的眼楮-
診所里悶熱得很,蕭煥一進屋背上就出了一層汗,他記得醫生臥室有一台空調,就問︰「怎麼不開空調?」
童銘大著膽子胡謅︰「壞了。」
「明天找人來修。」蕭煥拖了一把凳子在小圓桌邊坐下。
童銘這下子倒是理直氣壯了︰「沒錢!」
蕭煥沉默地將黑色書包放到桌上,一下子佔掉了小圓桌的一半地方,拉開書包拉鏈,取出一捆錢。
童銘困惑地看著眼前出現的粉紅色毛爺爺,轉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蕭煥出門時候順走的書包現在鼓鼓囊囊的,里面裝的都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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