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然不太清楚自己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言*情*首*
時間如同一列快車，載著懵懂的他一路向前，不停歇，也不告訴他，此行的終點是否滿山花開。
蜜餞時光里，季修然迎來了人生第十五個生日。
黎安一早就被陳伯指派的人帶出了府邸。
盡管自身十分討厭陳伯，季修然也從來不會在這些事情上對陳伯做任何為難。那人總會用微笑的眼望著他，其中的黑暗仿佛漩渦一般，在他還沒有能力對抗時，最好選擇靜觀其變，這是上策。
他越是對他笑，他越是討厭。
若是你問季修然，你最討厭誰，他定然毫不猶豫告訴你，陳伯。
若是你問他，為什麼討厭陳伯，孩子一定不說，他討厭受制于人的壓迫。
黎安進來的時候，季修然正在書房里看書，整個房間浸滿了讓人愜意的墨香。
窗簾半拉著，擋去了屋內大半的陽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季修然喜歡沒有陽光的地方。
白女敕的指托起書輕輕合上，季修然微抬頭看著休頓好的黎安，他會意，沒等季修然開口，自己便拿來了最近書架上厚重的書，放到季修然面前。
季修然點頭接過黎安遞來的書，放在一旁，瞥了眼窗外，說︰「什麼事？」
斂去不苟言笑的面容，黎安面露復雜神色，看著季修然，說︰「您幼時先生娶了第二位夫人的事，不曉得還有印象沒？」
季修然點頭，示意黎安繼續說下去。
黎安如釋重負，說︰「听本家來信說，她今早在本家東閣墜樓了，現已死亡。」
季修然頓了頓，說︰「父親呢？」
黎安搖頭，說︰「听本家的人說，季先生不知去向，希望陳伯替著找找，去……送夫人一程。」
黎安的為難落入季修然眼簾，他略微垂了眼︰「安安。」
黎安一愣，輕聲應道︰「我在。」
季修然起身繞過書桌，走到後面的落地窗前，猛地伸手拉開窗簾，干脆利落卻不顯粗暴。天色已盡黃昏，有火色流雲在天際燃燒，季修然回頭，沖黎安笑，說︰「陪我出去轉轉。」
黎安怔怔望著季修然，有些恍惚，片刻後清醒過來，出神之際的笑臉已不復存在。
「好。」
當季修然提出要和黎安單獨出去走走時，兩人統統是抱著被否決的心態，打算被陳伯拒絕後就去後花園坐坐算了，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沒出去成也就不會太生氣。
這一次，陳伯同意了季修然的要求，讓他和黎安單獨出去走走，這讓兩人都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不由得揣測起面前的笑面虎有什麼卑鄙詭計。直到陳伯笑著說︰「看來二位是不想出去了，那就跟我去……」
兩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掀起了一陣風，消失在人眼前。
陳伯笑了笑，轉身離開。
自那以後，陳伯似乎對兩人放松了管教，時不時也會允許他們放個假，或是出去走走，但課程卻從不會落下。
要問季修然，陳伯在他心里什麼形象，孩子會想一想告訴你，天使和惡魔。
季修然漫無目的擠在人潮中，前後左右都是與自己模樣大不相同的老外，挨個從他身旁經過，有些會在他身邊稍微停留片刻，再匆匆離去。
這已是他和黎安不知走了多少回的路，而這一次，他們卻在這條路上被人流擠散。
季修然站在一家玩具店門前，單薄的身軀已顯挺拔，暖色燈光落在他身上，此時的少年看起來就像是神話里走出的神一般，美好，不方物。
蘇簡站在櫥窗前看他良久，少年卻始終不曾回頭。
許是他要來買玩具呢？為什麼不進來，沒帶錢？等爸媽？
蘇簡托腮看著少年背影，暗暗猜測起來。她不知道少年在店外站了多久，燈光都亮起來了，他還沒有走開，或者她應該去請他進來坐坐？站著確實很累。
蘇簡推開門，走到少年身後，拍了拍他的肩，想說的話在看著少年回身時的笑臉，忽然頓住。
看清來人並不是要等的人，笑容很快便斂了去，季修然沉著一張臉打量面前的少女，看著年齡相仿，看色和模樣也和那些老外的不同，他並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跟對方有過交集。這樣一想，說話的語氣不免冷了下來︰「有什麼事？」
蘇簡本想著好心請對方進自家店里坐坐，現在瞅著對方一張冷臉，怎麼看怎麼覺著好像自己欠了人家錢。愣了愣，笑道︰「進去坐坐吧，外面有蚊子。」
季修然不著痕跡地停止了驅蚊的動作，飛快瞟了蘇簡一眼，扭頭看著馬路對岸，說︰「不需要。」
蘇簡覺得好笑，說︰「那算了。」
瞧著剛走的少女又折了回來，手上還提著一把凳子，待放在季修然面前時，他忍不住問道︰「你干嘛？」
蘇簡笑笑︰「看你站著怪累的，請你坐一會兒。」
季修然看著凳子︰︰「不需要。」
蘇簡沒轍了，尷尬地看了季修然好一會兒，突然笑開，季修然看著她的笑，略有不解。
蘇簡指了指已暗的天色︰「天都黑了，你還不回家啊？」
季修然搖頭，又將目光錯開看向別處，垂著頭，別有一番落寞。
然後，他輕聲說︰「你能借我電話用用嗎？」
蘇簡點點頭，勾起一抹漂亮的笑，也不管對方有沒有看到，把少年帶回了玩具店。
電話掛斷已有幾分鐘，卻還不見有人來接少年，這就說明，少年極有能是離家出走，但是沒有選好離家出走的地方以及沒有詳細計劃好如何離家出走這一極其艱難的過程，也就導致了如今這種坐在玩具店里瞪著玩具熊的情況。
蘇簡倒好一杯紅茶端給少年，自己在旁邊的靠椅上坐下，順著少年的目光瞅著那只毛絨玩具熊，說︰「你喜歡？」
季修然了當收回視線，目光在茶杯上停留了一眼，又迅速移開，說︰「不喜歡。」
蘇簡不解︰「不喜歡麼？」
季修然︰「不喜歡。」
有時面對喜歡的一些，大多人會口是心非，一來不確定自己是否會一直喜歡，二來不肯定自己有無能力去喜歡。
它雖含著對自己的否定，卻也帶著對其余的殘忍。
喜歡如果不用嘴說的話，它會從眼楮里跑出來。
玩具店里的生意並不好，遠遠不如對門幾家，客人稀少的緣故，二人之間的沉默也便更顯突兀。
蘇簡覺得有些尷尬，思索著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緩和氛圍，至少讓它看上去不那麼讓人壓抑。偷偷瞥了一眼身側的人，以蘇簡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側臉，僅一眼便偷偷移開。
玩具店的沉默一直未曾被兩人打破。
相比于蘇簡的尷尬，季修然倒顯得格外雲淡風輕，他話本就不多，除了偶爾和黎安聊上兩句，多半的時候也都是沉默，也就並不覺得現狀有什麼不好。
而他，也不打算浪費時間去和不認識的人聊一些，有的沒的。
這樣的狀況並沒有維持太久，玩具店門前的黑色轎車已將它打破。
從車內下來三名穿著黑色西服的男子，對方推門走進玩具店，為首的正是幾個小時剛剛分別的陳伯。
玩具店規模本就不大，此刻又因多進了幾個人，就更顯得擁擠了，好在還能裝下。
蘇簡撇了眼季修然，瞧著對方一臉淡定自若，估模著該是家里人來接他回家了，想著季修然回家能會被胖揍一頓，蘇簡看他的目光也不由得添上了幾分憐憫。
玩具店內一時寂靜至極，只有牆壁上的鐘擺指針走動時擦擦的聲音。季修然端起瓷杯，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找到安安了麼？」
陳伯低頭，說︰「已找到，已經帶回家，請您放心。」抬了頭，「天色已晚，您還是不要再玩了。」
喝茶的手頓了頓，很快被動作掩去，季修然放下瓷杯，清脆的踫撞聲落入每個人耳畔，又是一場沉寂。
蘇簡為三人搬來三張凳子，陳伯委婉拒絕，蘇簡只好再把凳子搬了回去。她大概也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富人家的少爺鬧小脾氣離家出走，家里人到處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吧少爺又不回去，想到這，蘇簡垂了眼。正要走回去，又頓住了腳步，人家家的事，自己還是不要參與的好，又退回了幾步，一個玩具店就這麼一目了然的地方，無論她退幾步，距端坐著的人也不過數十步的距離罷了。
一杯茶喝盡，季修然才從位置上站起，身形卻是向著蘇簡轉來，瞧著縮在角落里的少女，她也正瞧著自己，心里像是被細線勾住了般，輕顫一番。
簡單道謝後，季修然便跟著陳伯等人離開了玩具店，感覺到身後有人在瞧他，一回頭，果然撞上了那目光，季修然搶先一步錯開視線，面上沒什麼反應，步子邁的卻是更快。
車內不見黎安，這是季修然意料之中的事情，想必是在接自己回去之前，已經派人把黎安送了回去，心下也略略放松了些許。
人一放松，便容易犯困。
季修然毫無困意地看著車窗外，露出少有的孩子一面，眼中倒映著熱鬧的人群，落寞失望交雜在他眼中，競顯出憧憬的神色來。
末了，又把頭轉了過來，孩子氣地不再看一眼。
只是那喜歡已經跑了出來。
陳伯看了眼季修然，說︰「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們呢？」
「悉听尊便。」
陳伯無聲笑了下，看著季修然的眼神略顯不同，揉揉他的頭，終了沒再說什麼。
玩了一天，按理說應該很累，季修然便是很累，按理說應該倒床就能睡，季修然偏偏難以入睡。
思緒飄得很遠，綿軟的床榻仿佛硬如木板，翻來覆去都找不到一個舒適的位置。
季修然輕嘆一口氣，翻了個身，對上一雙漂亮的眼。
季修然說︰「抱歉，擾你休息了。」
黎安搖頭，一反往常的清醒，通常被吵醒被叫醒時，他總會迷糊上那麼一分鐘來反應，現如今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一點，他也同樣沒睡著。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一來不知道說什麼，二來不知道怎麼說。忽然間他們離彼此之間的距離很遠很遠，季修然翻了個身，將黎安的視線擋在身後。
有人從背後把他抱住，臉埋在他後頸，是再熟悉不過的溫度。
想到當初，季修然笑出了聲，感覺到擁著自己的手要抽離，季修然把那雙手回握住，抵在胸前，久久不語。
困意就在此時悄然降臨，思緒一點一點沉澱，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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