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個瘦小的伙計,大瞪兩眼道︰「見鬼了!合著你是撬門的祖宗!」
待得看清是蕭嘯,登時驚了面孔,沖里面叫道︰「掌櫃的快來,是那要飯的來了!」
喊了兩聲,內里一中年男子已奔了出來,怯望蕭嘯道︰「尊、尊駕有何貴干?」
聲音發顫,顯是已听聞早間之事,內心大是惶恐。
蕭嘯打開黑包袱,取出一物道︰「掌櫃的行個方便。我想拿它當些銀兩。」
那男子見是一把四指寬刀,外表極普通,且用牛皮作鞘,說道︰「這、這個我不敢要。尊駕還是留著吧。」
蕭嘯把刀遞了過去,說道︰「掌櫃的先看看再說。」
那男子心中害怕,僅抽出半尺來長,便道︰「在、在下不識兵刃的。」
一語未息,倏覺寒氣砭骨,冷森森激豎了毛發。
再低頭看時,陡見刀身上花紋密布,紫氣橫空,一眨眼間,又如玉沼春冰、瓊台瑞雪一般,紫氣、花紋都隱去不見。便是外行人也知是口寶刀!
那伙計兩眼放光,小聲道︰「掌櫃的收了吧,這確是口寶器。」
那男子瞪了他一眼,捧刀過頂道︰「尊駕缺少錢用,在下送些便是。此物是斷不敢收的。」
說著便要送還。
蕭嘯已然開口,道︰「我真心來當,掌櫃的莫多心。請估個價,我這就要走。」
那男子見他意誠切切,心知不能再拒絕,因此喚伙計取了十兩銀子來,說道︰「貴物不敢妄估。尊駕休嫌輕微。我若不留下它,那是不敬了。但盼早來贖取,我們決不敢對外人亂講。」
蕭嘯凝視那口刀,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掌櫃的若是惜物之人。還望能善自珍存。我總沒錢來贖的了!」
說著,拿了錢疾步出門去了。
那女孩正在廟里哭泣,猝見蕭嘯背個大油布包走回來,不由撲入他懷中。
蕭嘯見那老嫗臉色嚇人,忙放下包打開來,從里面搬出一大捆干柴,在干爽處點了堆火。
只一會兒光景,廟內便溫暖了許多。
蕭嘯又取出一罐熱水,另有許多牛肉、面餅等物。都送到那老嫗面前。
那老嫗似不敢相信,愣了半晌,忽兩眼汪淚道︰「好人哪。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莫非你是變身的菩薩!」
顧不得自己吃,連聲招呼那女孩,生怕她餓壞了。
那女孩早拿起一張肉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蕭嘯把火弄得甚旺,待娘兒倆都吃飽了,這才說道︰「老人家烤烤衣衫,在火旁去了寒氣,便可大好了。」
那老嫗見他又要去廊下,強撐起身道︰「孩子,大娘沒那些說道。你快烤烤火。把身子擦擦吧!」說著。給他遞去一件破布衣衫。
蕭嘯走出幾步。又轉回身來,去油包里拿出個大紙袋。搖晃著道︰「小姑娘,這東西你要不要?」
那女孩不知是何物,一把搶過,打開見是滿包的糖果,一蹦老高道︰「女乃女乃,是糖呀!俺有糖吃啦!」
蕭嘯道︰「我也沒吃過糖,你送我一顆嘗嘗好麼?」
那女孩一听大驚,緊捂住糖包道︰「是俺的!俺誰也不給!你快出去,出去!」
蕭嘯哈哈大笑,走出門去。
不多時,那老嫗烘干了衣服,拿著蕭嘯的破褂子,走出來道︰「好人快穿上吧,都是俺們拖累了您。」
老婆子平常嘴也不笨,這會兒蕭嘯見她精神轉好,穿了褂子,便攙她走回來。
此時,只見那女孩坐在火旁,已換了件粉艷艷的花衫,下面是一條淡綠色的褲子,正一臉滿足的吃著糖果。
那老嫗忙拿起兩張肉餅,塞在蕭嘯的手上。蕭嘯早感饑餓,遂坐下吃了起來。
那老嫗見他衣領子破了,去包里取出針線,一時卻老眼昏花,穿不了針。
蕭嘯道︰「老人家不必費心。我一個人邋遢慣了。」
那老嫗道︰「不費事。孩子,快幫女乃女乃穿針。」
那女孩接過針線,玩心頗大,一時也穿不上。
蕭嘯笑道︰「就會玩,把線給我吧。」
那女孩遞過線頭,針卻不給他,說道︰「線給你了,你穿針把!」
只是舉針搖晃,嘻嘻直笑。
蕭嘯一抖手,那軟軟的線頭飛出去,恰穿入針眼中,自己先樂了起來。
那女孩驚異非常,說道︰「你怎麼弄的呀?快教俺玩兒!」
說著,像牛皮糖一般,纏住他不放。
那老嫗見了蕭嘯這一手,也不驚訝。笑道︰「這孩子就會磨人!您別惱,她難得喜歡誰呢。」
怕蕭嘯著涼,也不叫他月兌褂子,便在身後縫起來。
此時雨漸漸小了,那火卻越燒越旺,滿室如春。
三人靠在一處,那老嫗飛針走線,狀如慈母。
那女孩則嬉笑在懷,仿若嬌兒,場面十分溫馨。
蕭嘯眼望那老嫗滿頭銀發,針針細密含情,忽地心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那老嫗像是察覺,停下手道︰「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蕭嘯仰面嘆道︰「人說五谷糧、生身娘,才是人真正的依靠。可我一生卻難盡孝道,實與禽獸無異了!」
那女孩見他淚流滿面,嚇得不敢說話。
那老嫗忙道︰「您家中二老要常掛念,是該多陪陪他們。老人就怕寂寞,兒女要不在身邊,心懸著不落地啊!」
蕭嘯听了,愈止淚不住道︰「家父母三年前都過世了。我沒能看上一眼,死了也無顏相見!」
老嫗怕他太難過,忙岔開話道︰「看您這麼喜歡孩子,也是有妻小的人吧?」
蕭嘯拭去殘淚,起身道︰「都不能見了!老人家莫怪失態,早點歇了吧。」
說著又走了出去。那老嫗出來喚了幾次,見他只是不回,思量草上睡不下三人,只好自去歇了。
蕭嘯在檐下坐了一會兒,廟里二人已入夢鄉。他幾次悄走進來,在火上添了干柴,眼見一老一小氣色紅潤,這才安心坐回廊下,獨對雨簾,默想起了心事來。
也不知到了幾更,雨漸漸停了,忽听廟內腳步聲響,有人走了出來。
蕭嘯知是那女孩起夜,也不回頭去看。
那女孩悄走過來,大眼楮似葡萄粒一般,瞅著他道︰「你怎麼還不睡呢?外面多冷啊!」
蕭嘯道︰「你起來做什麼?」
那女孩道︰「俺肚子疼。你買的東西不干淨!」
蕭嘯笑道︰「再干淨的東西,也沒你那麼吃的。快去解個手就好了。」
那女孩見廟外漆黑一片,不敢去遠處方便,只稍稍走開些,說道︰「你可不許看俺!」
蕭嘯一笑,背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來到他身旁,悄聲道︰「你晚上不睡覺的嗎?這麼坐著好玩兒麼?俺陪著你好不好?」
說著學模學樣,也盤腿坐了。蕭嘯道︰「地上涼,一會兒你又肚子疼了。快回去睡吧。」
女孩道︰「女乃女乃說你有心事。你一個人坐在這里,都瞎想些什麼呀?」
蕭嘯道︰「想想過去,再愁一愁現在,也不用去想將來,一晚上就熬過去了。」
那女孩道︰「這多不好玩兒呀!俺女乃女乃閑了就擺紙牌,要不就去拉家常,也比你傻坐著強啊!」
蕭嘯見她全無睡意,生怕她著了涼,只好抱她坐在膝上,說道︰「不怪你女乃女乃說你難纏。日後你要出了嫁,也真夠人受的。」
那女孩不明所以,說道︰「女乃女乃說你不像真要飯的。你干嗎非要飯呢?你沒有家麼?」
蕭嘯嘆了口氣,轉而一笑道︰「你這丫頭,句句問到我的痛處,我可不跟你聊了。」
假意要將她推開。
那女孩緊緊摟住他的頸子道︰「不嘛!俺睡不著,就想和你說說話。咱不說你要飯的事了,說點開心的事好麼?」
蕭嘯見她一臉純真,忍不住笑嘆道︰「許是老天憐我太寂寞,卻叫個小丫頭來陪我解憂。也罷,我看你有點兒瞧不起我,索性吹吹牛吧︰只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曾落在富貴套子里,揮金如土的事可沒少做。後來女人們勢利,一窩蜂地都要嫁過來,我這才散了家財,來做乞丐。這法子倒管用,好歹她們再不煩我了!」
那女孩瞪大眼楮道︰「是真的麼?原來你很有錢哪!」
蕭嘯笑道︰「錢是有一些,紅顏知己也不少,可惜她們都沒你漂亮,更不如你會磨人。」
那女孩听了,扯住他短須道︰「你騙俺!俺才不信呢!不過你從前的樣子,一定比現在好玩兒!你快跟俺說說吧!」
蕭嘯聞言,似勾起了心事,痴了會兒才道︰「我有個故事,你想听麼?」
那女孩喜道︰「俺就愛听故事,越嚇人的越好!你快說吧!」
蕭嘯默默搖頭,繼而緩聲道︰「從前有個年輕人,自小家境不差,加上又學了些拳腳,大伙便都吹著捧著,把他奉為偶像。當時這年輕人血氣未定,也便一味任氣使才,自命俠義。可後來有一個人,本是這年輕人的朋友,某一日在眾人面前,非要這年輕人把俠義剝光,再交到他手上。這年輕人不肯,那人便逼他離開江湖」
剛說至此,那女孩已囔道︰「你說什麼呢,一點也不嚇人!俠義是什麼呀?它也穿衣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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