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凜這些想法在心中也是一晃而逝,他沒察覺出,自己身體變小了,智力也退化了些。
放到平時,他決然不會和一個連練氣期都不到的人計較。
清凰顯然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就奠定了以後悲催人生,還在這邊做大人模樣教育團子︰「我們如今虎落平陽,這處人生地不熟,能問的當然要問,不吝嗇那幾句話,總比跌跌撞撞自行去闖,最後卻現一無所獲來的快,不是麼?力氣要節省點用,我背著你一路過來,累死了。」
柳千寂這時候已經從回憶中醒來,看到這兩人相處模式,覺得十分有趣,也不說話,只看著,倒是讓反應過來的清凰有些略尷尬,模模自己的鼻子,不吱聲了。
「我走不了了,」柳千寂說話聲音很好听,清冷中還夾雜著感情,這種帶著矛盾卻又和諧統一的感覺很奇妙,卻讓人無由來的覺得舒服,「我腿斷了。」
他說著掀開了自己的下袍,黑色袍子底下的景象讓清凰看著覺得剛才好不容易拉直的汗毛又戰栗,並且迎風擺動。
就連一直都面無表情的團子,眼中都閃過一絲異色。
只因為,那黑色袍子下,是一節雪白的骨頭,上面沒有一點肉,連皮都無,就是一節雪白的骨頭。
骨頭上還有一朵小花,開的端的是純潔無暇。
那花色如玉,白中透著一絲紅,仿佛是誰的血,滴在了其中,若是長在了人的臉上,怕是一顆朱砂痣了。
只不過這血滴如今長在一朵白蓮上,這白蓮又長在了人的骨頭上,也就讓人覺得一股森森的寒意。
哪怕這周圍根本無風,也覺得冷。
白蓮花再怎麼微型,再怎麼精致,長在了腿骨上,也不會好受。
而柳千寂的另一條腿,就是方才絆倒清凰的那條,還是一條正常人的腿,有血有肉,只是冰冷了些,僵硬了些罷了。
清凰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疼,像是得了風濕病。
他看著柳千寂平靜的臉,終于以相信他是個死人了。
不是死人,怎麼能忍受這種痛苦?
不是死人,怎麼以淡定自若的,任由這花開在腿骨上?以血肉為食,生生滋養。
「你,」清凰覺得自己的聲音澀的像是吃了青柿子,「怎麼會這樣?」
到底生了什麼?
「我在這里呆了三個月了。」柳千寂聲音依舊平淡,好像他在這里只待了一盞茶的時間,端的是好風度,靠著樹根,虯根盤臥,窩在其中,風淡雲輕,「我走不了。」
想想在這里,無盡的黑暗中待三個月……
清凰覺得,要麼自己變成一只蝙蝠了,要麼自己瘋了。
柳千寂還能如此淡定,真是……敬佩。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清凰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的聖母病又作了。
是在這里真的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一個呆了三個月的人詢問一下,還是好的。
說不定他知道點什麼呢?
柳千寂大約是看出了他們內心的焦灼,畢竟少年再怎麼掩飾,眼神都是容易顯示出情緒的,他微微一笑,「如果想要離開,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須得稍帶上我。」
這麼說,是要做交易了。
團子小手一揮,袖子一甩,「你想做什麼?」
清凰覺得這地方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柳千寂看到女敕團子這麼一副當家做主的樣子又笑了,他看了團子兩眼,眼中有深意,有試探,這讓清凰生出警惕。
團子雖然全身正氣,但和死人交流還是他來吧,他心領了團子想要保護他的好意了。
「你這人倒是有意思。」柳千寂抬手,袖子中掉出了一塊黑色石頭模樣的東西。
清凰警惕心還在,並沒有貿然伸手去拿石頭,只是例行詢問了一遍,「這是何物?」
柳千寂果真不愧是在一處孤獨的呆了三個月的人,他沒有因為這警惕便對清凰兩人輕視,而是溫言解釋︰
「既然這森林有意識,又要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能出去,這主人總不能時時刻刻看著這森林,所以才有這意蘊石,將主人的意識注入其中,若是有什麼主人的客人要從這里通過,用這石頭示意,這森林便會退開諸多樹枝觸手,讓客人安然通過。」
清凰听了他的解釋,仍然沒有伸手,「那你為何不離開?你雖然腿……」他本來想說雖然殘了,但覺得這詞能讓對方心抽搐,便微微含蓄了一下,「腿受傷了,卻不是出不去的,何以困在這里這麼久?」
沒有食物,沒有水,還能堅持這麼久,真的不是人了啊。
「若只是受傷,自然不會在這里如此之久。我還長著一雙手,爬也是爬的出去的。」柳千寂斂眉,睫毛垂在眼前,將前塵娓娓道來。
「我之前因緣巧合,不小心吞食了一顆種子,那種子極其惡毒,以人的血肉為食,我運功將種子逼近腿部,丹田已經近乎干涸,不得已便靠著一棵樹休息了一會兒,卻現我已經和樹長在了一起。」
清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了。對于柳千寂話中的隱瞞,也沒有去問因由,人都有不說,也不欲說的秘密。
「不小心」吞食了種子,和樹長到了一起,明明有意蘊石,卻根本不會和主人聯系……這一切參合起來,大致也能推斷出一些東西。
譬如這人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人,或者是在逃離什麼,吞食的種子或許是一種禁錮。
再者,他在這里靜坐著不動,背部挺直,和樹融合在了一起,也讓清凰相信他話中的幾分真實。
畢竟這種事情都說謊的話,很容易被戳穿,他只要劃破對方的黑袍,便能知道對方是不是說的實話。
一旦被現是假話,對方就能少了他這麼一個以合作的小伙伴。
清凰如此想了一番,也就把其中能信的挑出來,不信的放在了一邊,反正他肯定是要和對方一起合作才能出去的,之後有的是機會找出事實。
「那我怎麼樣才能幫你?」清凰開口。
「我告訴你這地方如何出去,將意蘊石借給你,你背著我一起離開,到了林子外,找一處把我留下,我們便以分道揚鑣。」柳千寂看著他的眼楮,「我想這點忙,小兄弟還是願意來幫我的吧,畢竟這林子有些大,你們在里面亂繞,也是不容易找到出口的。」
清凰還是踟躕了一下,還是直言問了︰「這林子外,是不是有你的仇家?」
果然,柳千寂的瞳孔縮了一下,不再開口。似乎是在想如何才能不露出更多的破綻。
看來是不擅長撒謊了,清凰心中微微嘆息,手心滲出的汗也涼了,比起初見之時,安心了許多。
要說鬼怕,人心比鬼神更恐怖,這自稱柳千寂的人雖然比較詭異,卻看得出是性子單純的。
他和自己開口說的話,不知道醞釀了多久,又反復推演了多久,才讓自己一時間生出對方很聰慧佔據主場這樣的錯覺,此刻被忽然反轉,竟然一時間找不出話來。
「你若是少講一句,我們的危險便多了一分。」清凰淺笑,「柳兄不必擔憂,我手無縛雞之力,況且有小朋友在旁邊,也跑不遠。這想必你也看的出來,你我如今算是在一處拴著的螞蚱,沒有你的幫助,我離不開這里,沒有我的幫助,你想必全身也就和這樹融合在一起,成為木頭人。」
他一邊思忖,一邊緩緩開口,想著如何才能和對方合作愉快——這並不是什麼難題,談判是他的專長,他一向喜歡和人聊天,主動些,會讓自己帶起話題。
「柳兄如今的身體,想必和這樹分開,也保持不了什麼清醒。我初來此地,也少不得要柳兄相助,柳兄不欺我,我才能以誠相待。柳兄不知意下如何?」清凰眼神和柳千寂相對,努力散自己的全部真誠。
柳千寂還在猶豫,果真是單純的人,害怕自己被騙。
看來他被騙了不止一次,清凰心中推測了一下,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拋出了自己最後一個條件,也說出了自己的弱點,「柳兄,想必一起出去,我也是要背著你的,你的腿雖然無甚大用,雙臂還是好的,到那時候我脖頸必然要受制于你的手,我也輕易逃不掉,像我這樣容易控制的,短時間,怕是再尋不到第二個了吧。」
慕凜看自己如今像是拖油瓶一般被當成弱處處理,心中百般的不是滋味。
這種被輕視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這未來的徒兒很能是個眼神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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