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桌兩旁,兩強對峙,譚子強再無閑情逸致去搖折扇,江永年的坐姿也早已不再挺直,兩個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棋盤的左上角。
拈起一枚黑子,譚子強的手在棋盤上空盤旋,幾次要落下,幾次又收回,最後,終于啪的一聲,將棋子重重地拍在盤上。
左上角二路拐!
棋子落上,譚子強的頭抬起,眼楮瞟向江永年,目光森寒,竟然帶著幾許冰冷的殺氣!江永年對譚子強的目光視而不見,此時他全部的心神都已經集中在棋盤上——角活棋贏,角死棋輸,沒有第三條路,所以,這個角必須活!
「為什麼不走二路跳呢?這樣走白棋不是無條件死嗎?」張丞相手捻胡須不解問道。
「呵,丞相大人所言不錯,黑棋跳入,白角三子的確無法活出,不過這樣一來,白棋會在一路扳接,黑棋只能後手補棋,如此白棋等于先手便宜三目,現在是細棋局面,雙方實空相差微乎其微,譚編修大概是判斷如此不足以爭勝負,所以才二路拐,不讓白棋有這先手三目的便宜。」鄭欣瑜解說道。
「原來如此…不過這樣走,真的能把角淨吃嗎?」點了點頭,張丞相表示理解,不過這里的變化太復雜,以他的棋力是看不清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鄭欣瑜輕嘆一聲——這不是文人士大夫閑極無聊打發時間的游戲,而是賭上了江、譚兩大家族名聲與運道的對決,輸一百目也是輸,輸一目也是輸,如果不能保證贏棋,穩妥又有什麼意義?
白棋上邊三路尖頂,黑棋二路立,白棋角上二路扳——江永年最大限度地擴張白角的生存空間。
黑棋四路擠——要想贏棋,就必須無條件的將白角全部吃住。
白棋上邊二路擋——向外的出路已經全部斷絕,現在就看黑棋怎麼來殺棋了。
黑棋左邊一路點入——譚子強已經算清,角上白棋無法做出兩只眼來,這盤棋,自已贏了!
江永年表情漠然,緩緩伸手,從棋笥里拈起一枚白子,輕輕地落在盤上——四路斷!
‘啪’,譚子強手中的神情大變,手中的折扇掉在了地上也渾然不知,整個人如遭雷擊般無法動彈!
「啊!妙手!皇上,這盤棋看來是江編修贏了。」
棋譜傳到正殿,鄭欣瑜向宣德皇帝說道。
「呃……,你的意思,是白角活了?」宣德皇帝連忙問道。
「是的,白棋這步斷是妙手,它抓住了黑棋棋形上的弱點。由于四路長是先手,黑棋只有先制住這顆白子,方法無非兩種,一是四路抱吃,二是五路接。五路接的話,白棋上邊一路扳是先手,接下來四路長出,上面兩顆黑子將無路可逃,所以必須再補一手,如此白棋左邊一路擋下,可以活棋。改為四路抱吃呢?白棋同樣左邊一路擋下,要殺角黑棋只能二路點,破眼,白棋二二擋,黑棋三三打吃,白棋二路夾是關鍵,黑棋提子,白棋上邊一路打吃,黑棋若接二子,白棋可左邊一路扳,由于氣緊,黑棋無法阻渡,若是提四路白子,則白棋提掉兩子,接下來或二路檔,或三三接,兩者見合,白棋已經兩眼活棋了。」鄭欣瑜解說道。
盤面差距細微,連三目都退讓不起,可想而知,讓白棋從邊路渡過或活角會是怎樣的情況?譚子強既然無法阻止對手在角上出棋,這盤棋的結果也就無法更改了。
悔之晚矣!
棋局結束了。
雖然譚子強拼盡全力,但終究無法阻止對方在角上出棋,打劫,這是局部雙方最強也是最善的應對,問題是,只要這時不是淨死,白棋就已經獲得了成功。
收完最後的單官,譚子強黯然無語,勝負早已知曉,雖然很不甘心,雖然很不服氣,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這種東西,既然是自已做出的決定,那麼所有的後果,不管是好是壞,自已都要承受。
江永年則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中暗自僥幸,這盤棋他一度接近崩潰,若非對手因勝券在握而一時放松了精惕,自已早就交待了。出水方知兩腳泥,回想起方才被對方突施妙手擊中弱點的一瞬,仍不由得是一身的冷汗,不過,好在這盤棋贏了,江家的面子保住了,而譚子強,這個和自已斗了幾十年的對頭,終于敗在了自已的手下,從此,大鄭圍棋,他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悠悠揚揚的讀書聲傳來,塾館里,十幾個從八歲到十二歲不等的小孩子捧著書本在搖頭晃腦地讀著,授課的先生是一位年紀在五旬左右的老先生,身穿長衫,頭頂方巾,面頰消瘦,頜下留了一絡山羊胡,右手攥著一根尺許長的戒尺,戒尺的另一端則輕輕地在他的左掌掌心敲著,他的眼楮似睜非睜,似是陶醉在學生們的朗頌聲中,但仔細觀察就會知道,那其實只是一種假象,事實上,如果有哪個學生以為他睡著了而偷懶或者打鬧玩皮,下一刻,或許他便出現在那個孩子跟前,叫那個可憐熊孩子知道竹筍炒肉是什麼滋味兒!只是,他的這套把戲用過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那些小家伙們機靈的很,沒那麼容易上當。
正打算放棄努力,真的合上眼好好養養神時,眼角余光處的窗口外忽的有yin影一晃一閃,老先生忙提起精神扭頭望去,那里卻是除了一株隨風搖擺的垂柳外便再無異樣。
「怎麼回事?是錯覺嗎?」
老先生心里嘀咕著,或許真的是自已上了年紀,老眼昏花了吧?
重新將眼閉上,這一次老先生提高了精惕,眼中留出一道縫隙,專心留意著窗戶那邊的情況。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在老先生等了很久,久到他再一次懷疑是自已的錯覺時,從窗台下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個小腦袋,額頭很寬,眼楮很亮,眉清目秀,秀著一股靈氣,頭上用紅繩梳著一根半尺多長的朝天杵發辮,看樣子,估計最多也就五六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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