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福至心靈模到了訣竅,也許是瞎貓踫到了死耗子趕巧了,總之,這一鞭子輪的是又圓又狠,啪的一聲重重抽在老馬的**上,如果是抽在皮糙肉厚的外側,他這一鞭子的力量無非是讓老馬稍稍感到一點兒刺痛,加快一下兒腳步,問題是小孩子的鞭子根本沒有準頭,這一下兒的落點恰恰是抽在老屁兩股中間的位置,突如其來的重擊讓老馬吃痛不住,一聲長鳴,撒開四蹄猛的向前竄去,車上的三個人都是促不及防,除了趕慣了馬車的老車夫及時抓住了車幫穩住了身體,譚曉天和孫東則是齊齊倒在車里,也就好在這輛車是長途旅行而用,車廂里鋪了一床薄被,不然這一下兒非得磕小孩子後腦勺一個大包不可。
「不好,馬驚了!」老車夫條件反射般的驚呼出聲,劈手從小孩子手里搶過韁繩想要控制住馬匹,但饒是他趕車的經驗豐富,但剛剛受驚的馬匹又豈是那麼容易安靜下來,在路邊行人的連聲驚呼聲中,一路狂飆向前沖去。
「讓開,讓開,快讓開,馬驚了,快讓開!」老車夫一時無法控制住馬車,他只有在拉緊馬韁的同時拼命大聲叫喊——他們走的是官道,雖然此時路上的行人不多,但也還是有的,這要是被狂奔中的驚馬撞上那還了得,輕則斷胳膊斷腿,重的話,丟掉了性命可都不定。
听到聲音,人們紛紛閃避,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那麼靈的耳朵,那麼利索的腿腳,馬車奔出三五十步後,路上走著一個衣著頗為邋遢的人,身著一件半灰不黑的棉布長袍,長袍上有的地方打著補丁,有的地方還露著棉花。頭上戴著一頂棕色萬字方巾,也不知多久時間沒洗,顏色已接近土色,右手拎著一個大號的葫蘆。一邊走,一邊還時不時的將葫蘆舉起喝上一口,腳步蹣跚,周圍附近明明沒有一個人,腳下走的路卻是七扭八歪,直到馬車沖到了背後七八步遠才听到老車夫的喊聲,停下腳步,慢悠悠的扭回頭來想看清楚怎麼回事兒,可等到看清楚的時候,卻已是避無可避。閃無可閃。
「吁!」眼見慘劇就要發生,老車夫情急生智,使出平生之力拼命向後拉扯韁繩,整個後背幾乎都快貼在車廂底部,終于。在馬車撞到那個人的最後一刻,他總算是將驚馬拉住,但就算如此,那個人的肩膀還是被馬身蹭了一下兒,頓時成了滾地葫蘆,倒在地上連滾幾圈。
「孫先生,天天。你們怎麼樣,有沒有傷著?」停住馬車,老車夫急著把頭探進車廂里問道——他此行的任務是安安全全把孫東和譚曉天送到揚州,路上出了事情,老爺那里肯定饒不了他,至于被撞倒的那個人。他倒不是很擔心,一來最後的關頭他控制住了驚馬,雖然撞了人,以他的經驗估計不會很嚴重,二來看那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有背景的人。只要不出人命,大不了就是賠錢治傷了事兒,以劉府的家勢,這算不了什麼。
「還好,老魏,出什麼事兒了?」揉了揉被磕疼的腦門兒,孫東問道,譚曉天運氣不錯,倒時車廂里時是塘在他的腿上,雖然受了點兒驚嚇,卻是沒有受傷。
「唉,馬受驚了,撞了人。」看兩個人沒大事兒,車夫老魏稍稍安了點兒心,他嘆了口氣,跳下馬車去看那個被撞到的行人。
「啊,撞到人了,怎麼辦?!」知道是自已那最後一鞭子闖的禍,譚曉天的臉都下白了,他不知所措的拽著孫東的胳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呃,先下車看看再說。」孫東也是第一次踫到這種事兒,他自已也沒有主意,不過不管怎麼說他是大人,秋菊把孩子交給他來照顧,他就得站起來負責任。
兩個人從車廂里出來的時候,老魏已經來到倒在路邊的那個人身邊蹲下查看情況,路上其他的行人也湊了過來圍在旁邊,不敢靠得太近怕惹事兒上身,只是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
帶著譚曉天擠過人群,孫東也在那個人身旁蹲下,還沒開口詢問,先就聞到極濃烈的酒氣,目光一轉,便看到被甩飛在不遠處還淌著酒水的葫蘆。
原來是個酒鬼。
孫東心中暗道晦氣——走在路上還在喝酒,自已該不會是遇到踫瓷的人吧?
酒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老魏和孫東仔細檢查一遍,除了左手手背處被踫破一塊皮外,其他各處似乎並沒有外傷,渾得滿身的塵土狼狽是狼狽了一點兒,但這種程度的撞擊,應該不至于造成昏迷吧?
「孫大哥,他怎麼了?」譚曉天也擠到了這個人旁邊,見這個人沒有動靜,擔心的問道。
孫東沒有馬上答話,面色凝重的把手指伸到那個人的鼻子底下試了一試,「還有呼吸,應該不會有大事兒。」感覺到手指上有氣流流動,而且氣息並非微弱,他的神情放松了一些,安慰著譚曉天。
「是嗎?那他怎麼不動呢?」譚曉天不解問道。
「不會是有內傷吧?」車夫老魏也擔心的問道。
「不大象呀,請問,這里有郎中嗎?」孫東也被問含糊了,所謂內傷,那是傷在里邊,就好比隔著棉墊打人,表面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內里說不定都已經碎了,他又不懂醫術,只好象圍觀的人們求助道。
圍觀的人們大眼瞪著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卻是沒有人站出來——郎中那也是門兒技術活,不是什麼人都懂的,就算龐老四那樣半吊子的土郎中,梅龍鎮里也不過只有一位,更何況這兒是官道,哪兒那麼巧就踫上一位。
「,這人身上酒氣那麼重,該不會是醉過去了吧?」有人好心提醒道。
也是呀。
孫東和老魏交換了一下兒眼色,覺得這個可能性的確很大,于是把耳朵貼近仔細再听,呼吸非常平穩,而且還有低微的呼嚕聲。
「呵。這個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從對方身邊站起,孫東苦笑搖頭。
老魏也再檢查了一遍,確信這個人的確是睡著而不是昏死過去。臉上便也露出了笑容。
「老魏叔,這個人倒底怎麼了?」譚曉天急著催問道。
「呵,沒事兒,他是喝醉了。」老魏拍了拍手上沾著的土,笑著答道。
「喝醉了?不對呀,田伯伯也常喝醉,哪回喝醉都是又叫又嚷,沒有安份過呀?」譚曉天奇怪道。
「你說是田老板呀?呵呵,是那家伙酒品太差,等以後你見多了。就知道喝醉了的人什麼樣的都有了,有的愛哭,有的愛笑,有的喜歡拉著人嘮叨,有的喜歡找碴兒鬧事兒。象這種醉了後就睡覺的,算是酒品好的了。」車夫老魏笑著解釋道。
「噢,那現在怎麼辦?」似懂非懂,但也知道是自已經過見過的太少,譚曉天不再糾結于這個,而是提出一個急需解決的現實問題。
「怎麼辦?,先叫醒了再說吧。」孫東想了想後答道,重又蹲去。他搖了搖那個人的肩膀,「朋友,醒醒,醒醒。」他一邊搖一邊叫道。
「別鬧!」那個人卻只是不耐煩的嘟囔一句,抬起手來把孫東的手打開,翻了個身。身體窩在一起,又繼續見周公去了。
孫東叫不醒換了老魏出馬,結果卻也是一樣,那個人大概真的是喝的多了,怎麼叫也叫不起來。
怎麼辦?
這下兒兩個大人也沒轍了。
雖然這個人只是手上破了塊皮。沒受什麼大傷,但也不能丟在這里不管呀,現在的天氣說冷不冷,但說熱也不熱,躺在地上時間久了,沒事兒說不定出要搞出事兒來了。
「這樣吧,要不咱們先把人搬到車上去,看他走的方向應該和咱們是同路,等到了下一個鎮子要是還沒醒酒,咱們就先住下來,找個郎中給他看看?」車夫老魏想了想後提議道。
「嗯,好吧。」考慮了一下兒,孫東贊同道,他們的馬車擠一點兒可以坐六個人,現在只有他和譚曉天,算起來其實只佔一個半人的空間,里邊寬敞的很,多這麼一個酒鬼雖然有點兒不方便,好在也只是到下一個鎮子,忍一下兒也就過去了。
有了決定,兩個人也就不再猶豫,一個抬肩膀,一個搬腿,酒鬼雖然掙扎了幾下兒,終究還是被兩個人抬進了車廂躺好。
「還有這個。」個子太小,搬人幫不上忙,但譚曉天也沒閑著,顛顛的跑到路邊把還在滴淌著酒水的葫蘆撿起,把壺塞塞好,又顛顛的跑回來爬到車上,將葫蘆放在那個人身邊。
「呵,真懂事兒。老魏,咱們走吧。」拍了拍小孩子的腦袋,孫東向老魏吩咐道。
馬車重新出發,漸漸走遠,路上圍觀的見沒熱鬧可看了,人群也很快散了。
在車廂里坐了一會兒,孫東又鑽了出來,和老魏並肩坐在一起。
「咦?你怎麼出來了?」老魏詫異道——初春的天氣,風雖然不是很大,但在吹在臉上時間久了也不舒服,老魏是長跑遠路的車夫,已經習慣了風吹日曬的生活,但孫東一個以棋為業,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為過的書生,自第一天在外邊坐了一會兒之後便很少再出來,從某種角度講,他這個大人的吃苦承受力甚至比不過譚曉天這個鄉下長大的孩子。
「哎,味兒太大,受不了。」嘆了口氣,孫東苦笑道——車廂里的空間再怎麼大也是有限,那個酒鬼滿口的酒氣並不會因為他睡著了就減少半分,孫東雖不是有潔癖的人,但長時間呆在那麼一個相對密閉的環境里卻也受不了。
「呵呵。」老魏憨厚的笑笑,沒有再說什麼,繼續趕他的馬上。
車廂里,譚曉天坐在那個人旁邊打量著對方,他對酒味兒到不是很在意,因為田大義三天兩頭的喝醉,他早就習慣了那種味道。
躺在車廂里的醉鬼還在沉沉的睡著,偶爾還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酒的味道。車廂里的光線不是很好。不過大致還可以看清楚對方的相貌,瞧年紀,似乎也不是很大,但臉上留著連腮的胡子。具體多大,卻是很難估計,讓人一眼難忘的是,左額角上有一塊大大的傷疤,連頭發里算上,幾乎和譚曉天的手掌相當,方才在車下時帶著帽子還不怎麼顯眼,但此時帽子被摘掉放在一邊,那猙獰的輪廓,讓譚曉天不由得去模自已的額頭。心想那麼大的疤,受傷時得有多疼呀!
「哦」,馬車在官道上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那個酒鬼輕輕哼了一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惺松睡眼。他皺著眉頭,右手掐著兩邊的太陽穴,左手撐地掙扎著坐起來靠在車廂上,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樣子。
「大叔,您醒了?」見酒鬼醒來,譚曉天欣喜的叫道。
「呃,你是誰?這是哪里?」右手放下。酒鬼眯著眼楮看了譚曉天好一會兒這才問道,說話口齒不清,口音不似是北方人,好在譚曉天的姑姑是北方人,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時時不常的會用北方話和譚曉天聊天兒,所以譚曉天還能听得明白。
「我是天天。這是馬車,你在馬車上。」譚曉天答道。
「呃,呵呵,小朋友,你可真會聊天兒呀。」听了譚曉天的回答。酒鬼先是一愣,隨後笑了起來——這麼大點兒的空間,再加上些許的顛簸,他自然猜的出他是在馬車上,問題是他想知道的是自已所在的位置,而不是在什麼樣的交通工具上。
「是嗎?嘿嘿。」以為對方是在夸獎自已,譚曉天開心的笑著。
車廂里的動靜雖然不大,但孫東和老魏就坐在車廂口,所以听的很清楚,于是車簾掀開,孫東把頭從外邊探了進來,「醒了?」他問道。
「噢,你是誰。」孫東年紀雖然也不是很大,但終究是成年人,語氣也算和氣,酒鬼點了下頭,然後反問道。
「噢,我是孫東,他是譚曉天,大哥您怎麼稱呼。」坐進車廂,孫東強忍著對酒味兒的不適問道。
「我?我叫什麼?」,沒想到這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卻難住了這個酒鬼,他嘴里喃喃的自語著,眉頭皺的越來越緊,右手重又掐住了太陽穴,顯是腦袋又疼了起來。
壞了,別是摔倒時磕到了頭,把腦袋摔壞了吧?
見這個酒鬼表情痛苦,不大象是在演戲,孫東暗叫不妙——方才扶這個人從地上起來時,這個人頭上也沾著塵士,有頭發的遮掩,也只知道沒有流血,卻不清楚有磕著踫著沒有,誰都知道腦袋是六陽魁首,人體最重要的器官,這東西要是出了問題,那麻煩可就大了。
「別急,別急,你再躺一會兒,等到了前邊的鎮子,咱們找郎中瞧瞧。」孫東安慰了那個人幾句,隨後重又坐回在老魏身邊,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痴迷于下棋,腦子里整天想著的都是棋,這樣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實在是傷腦筋呀。
「怎麼樣了?」見孫東唉聲嘆氣,老魏關心的問道。
「唉,連自已姓什麼叫什麼都想不起來,怕是傷到了頭了。」孫東嘆氣道。
「呃,這麼巧?,你也別太擔心,剛摔到腦袋,腦子有點兒糊涂也正常,說不定過不久就好了。」老魏終究是常在外邊跑的人,比孫東的閱歷更多,雖然他也是很擔心,但還是安慰著孫東。
「但願吧。」又是一聲嘆氣孫東苦笑道。
車廂里,剛剛躺下的酒鬼不知怎的又坐了起來,眼楮在車廂里四處瞧著,似在是尋找什麼。
「大伯,您在找什麼呀?」譚曉天見狀忙問道。
「酒,酒,我的葫蘆呢?」酒鬼緊張的問道,似乎那是極其貴重的東西。
「噢,在這兒呢!」譚曉天連忙把被薄被蓋著的酒葫蘆拿起來遞到酒鬼面前。
搶過酒葫蘆,拔掉塞子,酒鬼迫不及待的嘴對著嘴喝了兩口——雖然之前掉在地上時葫蘆里的酒灑了大半,但葫蘆的形狀決定了只要不是恰好葫蘆嘴朝下,那麼里邊的酒就不會流光。
兩口酒喝下去以後,酒鬼的狀況好了一些,頭似乎也沒那麼疼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給人的感覺就象是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一般。
「大叔,好點兒了嗎?」看到對方明顯的變化,譚曉天關心的問道。
「嗯,好多了,謝謝你了,小朋友。」酒鬼拍了拍譚曉天的腦袋,笑著說道。
「不用謝。」譚曉天忙說道。
「,對了,你叫什麼來著?」方才由于頭疼,酒鬼沒有听清楚孫東的介紹,于是再次問道。
「噢,我叫譚曉天,別人都叫我天天。」譚曉天答道。
「譚曉天,譚曉天」听到這個名字以後,酒鬼臉上現出思索的表情,口中喃喃著,象是陷入了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