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建業。
春天快要來了。
柳楠坐在桌案前,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一個上午看下來,只覺得頭暈眼花。他揉了揉酸脹的眼楮,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看著窗外漸漸復蘇的江南美景,暖洋洋的春光描繪著他精致無瑕的面容,他的眉頭舒緩了許多,但心里的亂麻還是剪不斷,理還亂。
就在他的宮殿里,書架、抽屜甚至枕頭底下都放滿了信件,而收件人和件人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鎖瓔。他一張一張的攤開這些信紙,墨香撲鼻,字里行間流淌著少年少女青澀的愛戀。不否認的是,從前的柳楠,將這位名叫鎖瓔的少女愛入了骨髓。
最後收到的一封信上,只用娟秀的字跡寫了一行小字︰君勿再等妾,莫負皇貴妃娘娘一片痴心。信封標注的日期是︰景耀六年臘月廿一。也就是從上一年的十二月開始,鎖瓔沒有再給柳楠寫過信,而柳楠之後瘋狂地給她寫信,全部石沉大海。在本尊最近寫的一封信里,只有一句《鳳棲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標注日期是天紀六年正月十八,剛好是柳楠昏迷不醒的日子。他寫完了這封信,還沒來得及寄出去就臥床不起了。
翻完了信件,他拉開床頭的抽屜,現了一本線裝藍皮本,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本日記,每天連貫,從不間斷,內容無非是一些家國大事等等。最後一篇的日期是天紀六年正月十七,也就是柳楠昏迷的前一天,寫的是碧月樓起火,里面的東西全部化為灰燼,只來得及搶救出一些信件。
說來也怪,從前的柳楠為鎖瓔畫了許多畫,寫了許多信,都保存在緊鄰養心殿而建的碧月樓里。但正月十七夜晚有人故意縱火,燒毀了整個碧月樓,他只來得及搶救出一些信件。而就在第二天出去狩獵場之前,他在養心殿與福慈公主柳蓉生了爭執,柳蓉在盛怒之下失手用一杯龍井茶毀了掛在牆上唯一一幅鎖瓔的畫像。
他看到這里總算明白了,他就奇怪既然本尊這麼愛鎖瓔,怎麼連她的一幅畫像也沒有呢,原來如此。
他有些輕蔑的嘆了口氣,從前的柳楠,雖然是一代賢君,只惜太過感情用事,才被人鑽了空子,無緣無故地昏迷了半個月。
「啟稟皇上,這是南辰來書!」影衛無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雙手奉上一封明黃色的請柬。
「知道了,你下去吧。」柳楠背對著他整理書架,頭也不回。
「是。」無殤把東西放在御案上,又像幽靈一樣消失了。柳楠方才轉過身,拆開那張制作精美的請柬,一目十行,是關于鎖楓邀請他參加生辰宴的事情。
「篤篤篤——」一陣叩門聲響起,柳楠在桌案後正襟危坐,道︰「進來。」
「臣弟參見皇兄。」一襲白衣勝雪的柳杭跨入門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
「二弟不必多禮,幫朕看看這個吧。」柳楠把請柬扔給他,他伸手接住,拆開閱讀。他一邊看,一邊悄悄地觀察著柳楠的臉色,只見柳楠眉頭緊鎖,他心下狐疑,早已听聞皇兄有意與南辰斷交,難道傳言是真的?
柳杭不禁想起了今天在朝堂上,以陳天胤為首的幾個老臣聯名上書,義正嚴辭地表了一通關于「東臨自身難保,何必趟南辰這淌渾水」的演說,竟暗含歸順西嵐之意,引起了極大的騷動。群臣迅速地分為了三派,一派支持陳天胤,支持與南辰斷交;一派以翰林大學士為首,堅決反對前一派;還有一個中立派。兩派唇槍舌戰,爭論空前激烈,柳楠在頭痛欲裂之際不得不提前退朝,回到御書房又陸續收到了幾十本奏折,吵的昏天黑地,簡直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內斗。
「二弟,你怎麼看?」柳楠一邊批閱奏折,一邊揉著太陽穴,再這樣下去自己絕對會早衰。
「東臨與南辰聯盟數十年,雖然不能與西嵐抗衡,但能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住它。若與南辰斷交,東臨勢必孤掌難鳴,西嵐此時南下,簡直輕而易舉。」柳杭把請柬放在一邊,喝了口茶,「皇兄不會不明白這些,所以臣弟方才在朝上沒有表態。」
「你說得對。」柳楠往後一仰,閉目養神,「西嵐那群狗賊,不知用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法,在建業城里大肆散步朝廷要投降的謠言,造成了百姓恐慌,更氣的是那幫老匹夫,不知被灌了多少**藥,為了逼朕與南辰斷交不擇手段。二弟,下個月朕去南辰赴宴,你就留下來掌權吧,這里太聒噪了。」
「是,皇兄。」柳杭心下了然,先行告退。柳楠獨自一人轉入內殿,重新翻開那一卷卷散著墨香的信紙,那一行行清麗的句子在他心中蕩起圈圈漣漪。他不禁喟嘆,鎖瓔,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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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嵐,洛陽。
風離珞坐在桌案前不急不緩地翻著一本紀傳體通史,不時提筆圈圈點點。初春的暖陽籠罩著他專注的面容,他的臉輪廓分明,線條修長,仿佛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而那渾然天成的王者氣質更讓他如同神袛一般,完美得不思議。
「南辰皇的生辰宴快到了,皇上準備送什麼賀禮呢?」風離允倚在靠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南辰送來的請柬,妖嬈的鳳眸里閃爍著玩味的光芒。
「朕對送禮沒有研究,皇兄全權決定吧!」風離珞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顯然很不待見。風離允啪地一聲合起請柬,危險的眯起眼楮。
「臣剛剛得到消息,晉陽侯意欲謀反,皇上您怎麼看?」風離允隨手翻開一本人物傳記,用「今天天氣真好」的語氣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
果不其然,風離珞翻書的動作一頓,兩道濃墨般的劍眉凝聚起銳利的殺氣。晉陽侯秦峻,自先皇風禹涵的瑞雪年間就開始駐守晉川一帶,追隨自己至今。前兩年他招兵買馬,籠絡人心,被現後即解散了其麾下數十萬親兵,如今不到三年時間,他東山再起,擁兵竟達三十萬,他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兵馬?答案就是︰當年他並沒有真正解散親兵!
也就是說,從兩年前開始,他就已經背叛自己了?
「皇兄,好手段啊,做得滴水不漏。」風離珞放下書,往龍椅寬大的椅背上一仰,唇邊綻放著耀眼的笑,與身上的皇袍相得益彰。普天之下,除了他,能給晉陽侯壯膽的也沒有第三個人了吧。
風離允的嘴角也緩緩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散著刺骨的寒意。他們兄弟倆也不是第一次把勾心斗角擺到台面上來了,這樣的斗爭好比針鋒對麥芒,盡管兩敗俱傷,卻是最血腥也最刺激的王者較量。
晉陽侯秦峻,有勇無謀,左右搖擺,兩年前完全倒戈攝政王派,朝中鮮為人知。是風離允幫他把十萬親兵「解散」在西嵐各地,誰知這家伙野心勃勃,偷偷重組兵馬,妄圖謀反。對風離允來說,他已是一枚棄子,索性就把這件事推到風離珞身上,讓他自顧不暇,反正又沒有證據證明秦峻倒戈,叫他自己收拾保皇派的爛攤子。風離允則趁虛而入,這就叫做「廢物利用」。
「皇上過譽了,沒有確鑿證據,如何證明是臣做的呢?」風離允笑得越魅惑妖嬈,「臣去準備給南辰皇的壽禮,先行告退。」說罷張狂的拂袖而去。
風離珞鐵青著臉,戾氣暴增,手里的筆幾乎被折斷。都怪他一時大意,放松了警惕,該死的!
風離允行走在寬敞的宮城大道上,心情格外舒暢。牡丹花的芬芳撲鼻而來,他心生一計,回頭低聲向兩個侍從說了句什麼,兩人領命離開。他抬起頭,不遠處赫然有一座宮殿,門上的牌匾鐫刻著三個金字︰清風閣。
他徑直走進去,門口的侍衛恭敬地朝他行禮。四面高牆環繞,中間的庭院只種著一棵白玉蘭,衰敗的花草落葉滿地,寒風卷起枯枝亂舞,滿目蕭然。
他走到主殿門口,門開著,隔著一重羅幕,依稀能看見那個坐在書案前凝眉沉思的女子,她身著一襲雪色羅裙,襯得膚如凝脂,如烏木,朱唇如血。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她就像一朵遺世的白玉蘭,靜靜的盛開在被人遺忘的角落。
「清漩。」唇邊無意識地滑出兩個字,方才在御書房的渾身戾氣煙消雲散,他近乎痴迷的望著那個女子,滿目柔情。
ps︰人物關系復雜到小傷也暈了……求支持,求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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