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楚將碗筷一股腦兒地丟進木盆里,清涼的水流過手心,才讓她的心微微好受一些。相思——若刨根問底,恐怕會牽扯出很多辛秘,她一向小心翼翼,不讓人發現倪端。只是不曾想鳳傾闌味覺如此厲害,一句話道破了酒名,連狡辯的機會也不給她。可是此時此刻,她又感激鳳傾闌對此來由不聞不問,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其實不過是漠視。就像她明明知道鳳傾闌身上有很多秘密,也從來選擇無視。這不是什麼善解人意或是尊重,只不過是因為沒必要,一種無所謂罷了。
一想到兩人之間看似親密的師徒關系還不如他人的點頭之交,雲楚心中霍然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情緒。她擦碗的力道加重了些,耳邊突然響起昨日對方以淡漠地神情說出的那句話︰不需要想發生了什麼事,你喜歡你的生活,便好好過著。
以前也有人說過差不多的話,只是……一剎那,雲楚的神色平靜了下來,剛剛的彷徨好像從不存在。
「阿楚,你就是你,不用去想著別人而放棄自己的日子。」
錦年,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想的是什麼呢?
雲楚淡淡一笑,她如今過得很好,不用為了誰傷心,不用整日活在被人漠視的環境中。她有人陪著,教她最喜歡的醫術,偶爾被欺負一下,還能裝個可愛撒撒嬌,這種生活,她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這就夠了。
蘇錦年是蘇錦年,鳳傾闌是鳳傾闌,他們是不一樣的。
她或許可以相信這個人。
雲楚叮叮當當地把洗好的碗具塞進櫃子里,理了理衣裙,才走出去。此時鳳傾闌正躺在竹林中,身姿肆意,神色安詳。她眨了眨眼楮,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從未見過師父睡在屋子里的場景,無論何時見到這個人,他都是坐或躺在這個竹林之中。
「師父……很喜歡竹子嗎?」
十二歲的小姑娘身子單薄,但還是擋住了一些陽光。狹長的鳳眸微微一動,卻沒有睜開眼楮,低沉又夾雜著溫柔的聲音在林中響起︰「算不上喜歡,只是以前不曾見過。」或許,以後也見不到了。
「……」不曾見過?雲楚一時間听不懂這句話。晉華風骨,多系松竹,不管是書香門第還是將門之家,都或多或少會種些青竹以示胸中點墨。
「愛徒對為師很好奇?」不知什麼時候,鳳傾闌已經睜開了眼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樣的目光邪肆入骨,又隱隱透著一種**溺。
雲楚的心跳速度瞬間加速了一倍,她狼狽地移開眼楮,猶豫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
鳳傾闌緩緩地直起身子,寬大的袖子垂在地上,略略有些褶皺,卻絲毫不掩其主人光華。優美的薄唇微微一鉤,帶了一絲笑意,又帶了幾分嘲弄︰「為師以為,愛徒永遠都不會問這些問題。」
霎那,雲楚的呼吸一滯。
鳳傾闌站起來,整個身體仿佛隨著竹林風即將飄然而去,他輕輕彎子,將頭靠向雲楚的臉,語氣帶著幾分醉意、幾分涼薄、幾分淡然而至︰「阿楚,聰明如你,為師的確不是好人。」
「嗯,這世上,其實都是身不由己的惡人,其實,徒兒也是。」雲楚喃喃說道,瘦小的身子在風中顯得十分孤單。若說自己對鳳傾闌一絲感情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或許,她可以賭一把。
雲楚抬起頭,定定地看向對方︰「師父,如果徒兒跟著你,你會給我一個家嗎?」
「家里不用太多人,有我和師父就夠了。」
「就這竹林深處,可以淡酒清茶。」
「師父要娶妻也沒有關系,只要……別丟下徒兒就好。」這一瞬間,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仿佛地上卑微的塵土,風一吹,便無影無蹤。鳳傾闌知道,她在等他一個答案。同意,她會成為他手上的一把刀,幫自己做一切想做的事。拒絕,那麼兩人依舊和原來一樣,看似親熱,其實誰也不在誰心上。
鳳傾闌閉上眼,微微一嘆,有些事,命中所定,那女人布下的局,自己撒下的網,都按著那場夢在走。但是……他是鳳傾闌,他可以順著命運的路走,卻絕不會為命運所縛。
「阿楚,即使那個家很遠,你依舊會跟著為師去找嗎?」
「是。」雲楚用力地回答,每個人,都有隱藏在心中最深處的傷疤,比如孤獨。
她的心願真的很簡單,只要有一個人,願意永遠陪著她就好。從前,蘇錦年答應過她這個要求,卻終究沒有做到……
他臨死前,枕在她的膝上,說︰「對不起,阿楚,但是,你要記住,一定會有一個人願與你不離不棄,無關風月,無關利益,只因為你是你。所以,好好活下去。」
一只手輕輕置于頭頂,撫模著她的發絲,少女低下頭羞澀地笑了。
而那只手的主人,慵懶地靠在細長的青竹上,明明動作溫柔,眼中,卻晦暗不明。
清酒化夢,刀光終會劃破永恆。
這世上,沒有誰可以陪著誰走到永遠。
鳳傾闌低頭,看見少女額上的金色若隱若現,血色地花苞逆著日光,盛開了。主人卻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