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前來——
男子低沉嗓音將她喚醒。姜瑗趕忙收手,身後珠簾倏然垂落,晃動間撞得 啪作響,很是清脆,擾亂一室靜謐。
尷尬著朝他看去,世子眼中閃過絲幽芒,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容易便叫她讀懂了此間含義︰笨手笨腳。
頓覺羞窘,微微紅了面頰。
他叫她「近前」,她便低低垂著腦袋,燒紅著耳根,盡量不去回想方才無心的笨拙。除去屋里男子眸光太是疏冷,方才那陣不合時宜的聲響,恰似珠玉落了玉盤,也沒那麼令人難堪。
小心翼翼挪動腳步,平日穿慣的平頭履,此刻仿佛灌了鉛,重若千鈞。
原來她是這樣緊張,怕他那雙寂靜如淵的眼楮。莫不然當他跟前,她不至心跳如擂,像是快要蹦出胸膛……
正待行禮,卻見他微眯起眼,狹長的眸子中,莫名的,就叫她看出些不滿。
不滿什麼呢?姜瑗抿著唇瓣,仔細回想。從進屋開始,他只說過一句話。眼楮瞅瞅自個兒立著的地方,再看看他閑適靠躺的藤椅。
一身女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慢慢提起裙擺,踮著腳向前挪了兩步。之後偷偷抬眼看他,直到見他靜靜躺了回去,這才長長松一口氣。
管大人說,世子不喜人聒噪。可沒告訴她,這人喜靜到這等地步。
規規矩矩屈膝福一福,換來他微不可察點了點頭,這便算是叫了起?
突然的,姜瑗有些為之後的事情擔憂。世子這般高深莫測,她這凡人的腦子,在他跟前倒是夠不夠使?
忽而鼻尖嗅到一股檀香,目光追過去,卻是他手邊點著掐絲琺瑯香爐。裊娜的青煙緩緩升騰,半空中淡淡飄散開去,屋里便多出兩分禪味來。令她想起慈安寺後殿的佛堂。也如這般安寧,漸漸便叫人忘了煩擾。
眼前的少年,樣貌清貴,氣度雍容。仿若靜夜里一抹清輝,華美而光華內斂。這般靜靜注視著她,只叫姜瑗覺得他神情悠遠,看不明白。
將手中書卷擱在一旁,顧衍手臂倚在扶手,微微向她側傾著身子,很有耐心將眼前人細細打量。
十來歲的小姑娘垂手而立。此處看去,只見得她額頭光潔,雲髻輕挽。顯露在外的美人尖很是標致。輪廓柔美,依稀可見幾分熟悉樣貌。頭上簪了支步搖,腰間佩了穗子。
自進屋起,她只匆匆環顧一圈,少有抬起面龐。安靜得出奇。該是受人指點。
這般刻意收斂,畏首畏尾,襯不起她那雙清靈透徹的眼眸。
管旭,卻是多事了。
「可知今日為何喚你前來?」
正琢磨著如何開口,總不能兩人就這般沉默下去。若是耽擱太久,崔媽媽必定出來尋人。不想這人竟突如其來,問得這樣坦蕩直接。好似她所有的準備,到了他跟前,都是多此一舉,派不上用場。
乖順點一點頭,沒膽子撒謊,只得說了實話。「那日在慈安寺不耐煩被阿狸糾纏,使把戲擺月兌了去。」
兩手扣在一處,想了想,又繼續說道,「世子可是有用得著姜七的地方?」
女子閨名不便告知外男,遂自稱姜七,暫且取代。
方才還面無表情的男子蹙一蹙眉,沉沉目色盯看她許久,終是沒有做聲。
「姜七」……于他而言,更熟悉的稱呼,卻是她胞兄姜昱喚的一聲「阿瑗」。
男子端起案上放著的青花瓷盞,一手揭開香爐頂蓋,高高懸著手腕,緩緩將半杯茶水,沿著邊沿潑了進去。
舉止從容,意態雅致,便是尋常動作,也透著股貴氣。
目光跟隨他而動,起初恍惚過後,漸漸的,姜瑗神色起了變化。
鼻尖熟悉的香氣……慈安寺半道偶遇……
香爐里點的,莫不是出了山門,外間千金不換的安神香?!
而她方才提及需要她效力之處……緊緊咬著唇,十指交握,手心汗濕。
這人已不動聲色,與她揭了謎題。
是她疏忽,竟遺漏這樣緊要的細節。
世家權貴,府上多用氣味易渲染,留香持久的香片。為何偏偏世子屋里,這般喜好獨特,燃了廟里凝神靜氣的檀香?
需她施展催眠之人,竟是眼前頂頂精貴,半分出不得差錯的趙國公府世子?!
心頭變得沉甸甸的。事情遠遠超出她料想,竟是這樣棘手!如今握在她手上,除了自個兒性命,竟不可避免,將姜氏一門幾十口人,全數牽連其中。
稍有不慎,若然走漏了消息,便是滅頂之災,天大的禍事。
誰人不知,趙國公府,除了國公夫人,還有兩位大有來歷的側室夫人。國公府世子顧衍,也非國公爺嫡出長子。
此間辛秘她雖一知半解,卻明白這樣的家世,怎可能沒有血淋淋的內宅爭斗?
而他腰間佩綬,卻是紫色綬帶,公侯品階!由此可知,此人在顧氏一族必定地位超然,非同小可。
如此年少已立于風口浪尖,又出身自與皇族早有積怨的豪門世族,姜瑗越想越心驚。
倘若說他處境堪憂,跟他已牽扯上關系的自己,便是行走在懸崖峭壁,時時都得提心吊膽。
不久前還偷偷怨怪他迫她來此,太是不講理。這一刻,姜家七姑娘恨不能世子夜夜好眠,長命百歲,永不再見!
「想明白了?」男子輕輕擱下茶碗,看她面上悲戚,不覺暗自好笑。
他何時淪落至需得旁人擔憂煩擾?到底是年歲太輕,經不住威懾。
姜瑗自認從沒有像如今這般,發自內心,對他服服帖帖。看清楚自個兒處境,七姑娘很識時務。
「姜七必當竭盡全力,請世子安心。」
若非唯恐過猶不及,她是想說︰便是赴湯蹈火,也定當拼死效力!
很漂亮的眸子。顧衍輕睨她一眼,終是見得這女子驚惶之下,不自覺去了偽裝。不喜她遮遮掩掩,得空嚇她一嚇,倒也無妨。
「診治需得幾日?」想想不久後要辦的大事,顧衍挑眉看她。
幾日?縮一縮脖子,她哪里有這樣的本事。催眠並非神術,講究循序漸進,漸入佳境。
「卻是因人而異。少不得,需幾月功夫。」聲氣漸漸低下去,會不會,這人嫌棄她本事微末,不堪大用?
既知曉了他隱秘,若然沒了用處……七姑娘垂著眼瞼,心有忐忑。
看她走神,顧衍起身,來到她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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