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在花樹下的石凳上,姜柔捏著絹帕扇走熱氣兒,不過日頭底下跑上幾步,又兜了會兒紙鳶,怎地這樣耐不住炎熱?
叫辛枝回去端了碗酸梅湯來,又在兩樹芭蕉底下乘了會兒涼,這才好過許多。////
「小姐,听冷媽媽說,張家二爺到府上做客。這會兒正在四方齋里吃茶。」自家姑娘的心思,跟前幾個丫頭都知道。很是伶俐,想著方兒的遞消息。
張家那位二爺,最喜穿墨袍,白底緞面的皂靴。人長得極好,溫文有禮,當真是謫仙般的人物。再加上又是太隆郡這地方首屈一指的世家子弟,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良配夫君。
最難得此人潔身自好,听說十三歲生辰宴後,親自拒了老太太給的兩個通房。只言年歲尚輕,最該一心求學,免為外物所擾。這話听在旁人耳中,便是張家二爺心志高遠,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張家二哥哥來了麼?」半是恍惚,姜柔抬頭迎著刺目的光束,眨眨眼,不知是眼楮看得疼了,還是心也跟著難受。
總還是錯過的。她歡喜他的時候,任她如何追逐在身後,那人眼里一直更多裝著七妹妹。而今郡守府今非昔比,一入麓山書院,她與他再不是一路人。倒是成了他配不上她。
「去看看三姐姐和九妹妹歇得如何了。若是緩過氣兒來,便早些回去得好。」總是心里偷偷在意許久之人,便是她先丟開了手,到底存了遺憾。
既然之後兩人殊途,如今也沒了糾纏的必要。
辛枝垂眸默默收拾好食盒,一時想不明白,姑娘今兒個是怎麼了?以往只要听說張家二爺要登門,五姑娘總是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非得打扮滿意了才肯出去見人。還得趕在二爺去四方齋路上多說上幾句話,打著各樣的主意,只為多瞧那人幾眼。
便是親眼看見那位對七姑娘笑得前所未有的溫和,自家姑娘也從不肯服輸。尤其听說太太更屬意她與張家結親,越加在太太跟前親熱起來。
怎地幾日過去,變化就這般大了?
「小姐,您不去四方齋里尋七姑娘說說話?」簡雲比辛枝更會討好主子,卻不知平日慣使的法子,此刻反倒弄巧成拙。
冷冷掃她一眼,嚇得簡雲驟然收聲,姜柔這才起身,笑著招呼向她走來的兩位姑娘一道回去。
三人正走過抄手游廊,姜柔眼楮隨意一瞥,正好對上洞窗那頭,隔壁院子一人熟悉的目光。
是他!鏤空的窗欞背後,那人也是沒想到會這般巧遇。沖她點一點頭,極快從窗前經過。姜柔急急回頭,果然在身後另一扇洞窗上看到他磊落的背影。
清瘦男子不曾回頭,頭上用玉簪簡單挽了文士髻。高高立起的領口服服帖帖,襯得人很是耐看。只一個背影,已足夠攪亂她心緒。
「五妹妹?」先前還一路熱熱鬧鬧說著話。突然中間就少了個人,回頭看她落後兩步,正扭著脖子向後張望。也不知何事看得這樣入神。姜芝喚她一聲,待她回頭立刻發現她神情不對。「妹妹這是怎地了?臉色有些發白。」
「是麼?」抬手輕拍兩下面頰,姜柔勉強擠出個笑來。「剛才好像,看見了扁蛛。」
這下另兩人也跟著怕了。「回頭跟管事的說說,底下人怎麼當的差。」步子往外挪挪,離牆頭更遠些。
繼續前行,姜柔心里越發堵悶。是她先行轉身離去,為何見了他,竟覺著羞愧,又夾雜著……吐氣揚眉?
「也不知五姑娘今兒個怎麼沒來?小的還特意準備了上好的花茶。」福安正收拾茶具,一個人低聲嘀咕。
姜昱送了張琛回來,听他念叨,眼中閃過絲了然。
再去看姜瑗,便見屋里早撤了插屏,小姑娘縮在搖椅上,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只頻頻眨動的睫毛,顯示其也將這話听進了耳朵。
「阿瑗不打算將這事兒說給五妹妹听?她至今還不曉得,張家兩位世兄也要與我等一塊兒入學。」
端端正正捧著書卷,七姑娘眼也沒抬,很是堅定搖了搖頭。
「不願插手。」
既然張家更中意她,說不好日後還真就得嫁過去。此時幫了姜柔,豈不自個兒添亂?事情一日沒定下,她便一日不會阻攔姜柔私底下那些小動作,亦不會良心泛濫到給她指點。
任何人都需有自己的擔當,不是麼?譬如她,大意之下被人看穿,一步步到了今日,再是悔恨,她也得默默受著。
姜昱過去模模她腦袋,嘴角淡淡勾出個笑來。
很好,這樣的心情,不害人,亦不絕會吃虧。
又幾日,府上忽然來了不速之客。卻是才送走不滿一月,再次登門的大房太太童氏。身旁站著與童氏七分相像的二姑娘姜春。末了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史媽媽笑著出來給許氏道了萬福。
一行人被簇擁著進了花廳,姜瑗依在許氏身旁,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映著二姑娘滿頭珠光玉翠的首飾。
揉揉眼,姜瑗實在好奇,這般重的東西壓在她頭上,二姑娘可會覺得脖子發酸?
正懷疑以童氏無利不早起的性子,再加上姜春事事霸道慣了的脾氣,這娘倆兒今兒個怎地突然到訪。便見史媽媽來到許氏跟前,笑呵呵奉上封家書。
「老太太一听二房有喜事,心里高興得什麼似的。這不,之前還胸悶著,這些天卻突然好起來。又去佛堂里念經誦佛,直夸二老爺和太太孝順。」
這話熟悉呀,哪回老太太要逼迫二房,不是這麼個開頭?
七姑娘頓時坐正了身板兒,看看體態豐腴,雙下巴,唇上長了顆黑痣的史媽媽,再看著許氏展開信箋,涂了丹寇的尾指高高翹起,指甲在紙上一行行描過去,最後笑著將書信擱到一旁。
「這事兒妾身做不得主。既是老太太有命,自然還要問過大人的意思。倘若幾位不著急離開,還是在府上多住些時日。」
姜瑗敏銳從許氏面上瞧出絲冷意——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果然的,凡事跟不怎麼著調的二姑娘沾上邊,決然不會平靜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