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風狂雨急,像天被捅了個窟窿,沒日沒夜的下,姜瑗皺著眉頭,也不知何時才能啟程。
自那日她糊涂睡去,一早醒來後怕得很。幸而那人早已離去,否則,真不知要如何說得清楚。
為大雨所阻,一行人也動身不得,只能各做各事兒,老老實實莊子里躲著。
有了第一回,本以為那人夜里還會過來,沒成想他倒是沉得住氣,再沒有做任何僭越之事。仿佛那晚歇在她屋里,不過一時興起。
又想起清早醒來時身上搭著的棉被,七姑娘不覺有些羞愧。當時她一睜眼便惶急尋他,另一頭發現自個兒躺在炕上,第一反應便是掀開被子模索番衣裳。
如今想想,她這會兒才多大,不過十歲的姑娘,身子都沒長成,莫非還能招他眼楮?再說了,他那樣的家世,明年就得束冠,屋里怕早就放了人,跟前哪里會缺少侍寢的婢子?
手里捧著色澤如膏脂似的簪子,越快越喜歡。只是他不過來,她又要如何歸還?老這麼捏手里頭,萬一一個不當心,缺了個小口子,她也是百死莫辭。
不敢擺外頭叫春英綠芙見著,七姑娘夜里屏退了人,偷著另縫了個寬松些的荷包。從笸籮里尋了上好的布頭彩線,繡樣是來不及的,只是針腳做得好,勉強看得過去。如此才妥當收揀了世子的白玉簪,免得跟那晚似的,擱她隨身香囊里,塞得鼓鼓囊囊,連口子都扎不攏的。
听門口綠芙說話聲傳來,姜瑗趕忙將荷包塞袖兜里,靠著交椅,裝模作樣打著絡子。
「小姐,大雨沖了山石,如今外頭道路給封了,灶頭上跟著沒了炊米。那做飯的僕婦說,莊子上還剩些苞米面粉,您瞧哪樣更合心意些?」
大周朝米糧很是精貴。尋常百姓,多吃糊糊、烙餅、素面條,別說白白的米粒兒見不著,便是糙米,也不是隨便能夠買到。官府每到收割時節,便會派士兵收繳米糧,留下的,也都是留給各家各戶糊口的粗食。
這幾日莊子上能有炊米下鍋,還是因著他們這一行人來頭大,外邊兒有的是人趕著逢迎。可再大的臉面擱老天跟前,也得乖乖降服。路都給堵了,便是金疙瘩也別想送得進來。
姜瑗怎會不知如今難處,隨意道,「都成。旁人怎麼吃,我這兒自然也就怎麼吃。莫非還能變出個花樣?」
「花樣倒是沒有,管大人的意思,您跟五姑娘先挑了稱心的,旁的幾位爺再填肚子。待得明日,若是天兒晴了,便早些上路。若還這麼不依不饒的下著,便派人過去通了路口。」春英拎著茶壺進來,卻是剛泡好的六安茶,也是管大人早上給送的。
姜瑗想想,覺得不妥。「該去先請教世子是個什麼意思。」尊卑上頭,總不能沒了規矩。被人說姜家的姑娘養得嬌慣,不曉世情。
綠芙笑著扶她起來,抬了杌凳,上面墊了軟枕,這才服侍她坐下。如此既遮掩了面上難看,又隔絕了凳子沾染的潮氣。
「管大人說的,便是世子的意思。方才奴婢瞧著,管大人召春英姐姐過去說話,世子也是在的。」
原是他的主意。既然那人發了話,她也不扭捏,喚春英吩咐兩句,看她听得明白了,這才作罷。
上房西窗前,擺了張老舊書案。案上鋪陳開來的物件無一不名貴稀罕。打眼看去瞧不出個名堂,仔細一端詳,這才發現個個都有來頭。
外間雖大雨不歇,可天卻不陰沉,男子沉眸翻看半月前送至的邸抄,腳下袍服里慢慢拱出個又肥又圓的活物。
卻是屋里最粘他的阿狸。
「老實些。」顧衍抬腳,墨色皂靴將它撇至一旁,便見那懶貓挪動**,委委屈屈盤在地上。
「世子,七姑娘遣人給您送了吃食。」招呼春英進屋,管旭替他收拾好案上文書,騰出個地兒,幫著春英端了青花瓷碗上來,盛到他跟前。
「奴婢見過世子爺。我家姑娘吩咐灶上做了面食,是新想出來的式樣,特意叫奴婢送來請您嘗個鮮。」
听她這話,顧衍覷一眼跟前素淨的瓷碗。天青色釉彩,淡淡描摹了小篆「福」字兒,大俗大雅,比他見過的燙金瓷碗來得順心。
面上飄著細細的蔥花兒,比尋常更薄更寬的面條卷做一團,浮著兩三粒油珠子,一看便知口味清淡。
見世子擱筆執起竹筷,春英歡喜告退出去,抱著托盤腳步也輕快起來。進屋前得管大人告誡,世子素來不愛用生人送來的吃食。叫她心里得有個數,若是世子擺手,趕緊的退回去。
如今看來,世子也不像那樣難伺候……
管旭眼看案後那位接連用了兩口,面上雖是淡淡,卻沒撂開的意思。本還擔心今日這般粗糙的食材主子會用不慣,現下看來,倒是七姑娘別出心裁,勉強能讓主子滿意。
「您覺著還好?」管旭小心道,剛才還在犯難,這會兒多少存了希冀。這位爺可是金尊玉貴,從來沒有這樣被屈待過。若是府上夫人知道,還不知要如何怪罪。
顧衍舀了勺湯頭,細細品嘗,不過爾爾。直到用了大半,這才放了筷子,嘴上卻道,「尚可」。
別看只得了世子不上不下一句品評,可樂得管大人清冷天里搖了扇子。府上哪個不知,這位嘴刁!明著從不在吃食上與下人為難,可真要不受用,也不是肯遷就的,沒人能迫他動第二筷子。
真遇上這樣情形,根本無需世子發話,小廚房里當班的廚子,最後不是趕出府去就是罰整整半年例錢。
如今能得世子一句「尚可」,管大人心里誠心感念七姑娘好處,止不住就夸贊兩句。「既是您受用,想來余下幾位都會覺得好。」
原是各屋都送了去。
便在管大人為七姑娘說好話當口,卻見案後那人抬眸瞥他一眼,也不用人服侍,逕自走到面盆架子前,倒了熱水,將手浸在里頭,兩面搓揉。
管旭跟上前奉上木架子上搭著的巾帕,遞到他手中,便見世子儀態雍容拍干了水漬。
望著窗外遮天的雨幕,顧衍凝眉,瞧著腳下跟來的阿狸,男子沉聲道,「時日剛好。公孫那邊,該是成事了。」
寡淡中透出分威儀。與之前舉手投足流露的隨意,截然不同。
管旭聞言驟然正了神色,收起折扇,沖他欠身一禮。「世子放心,公孫先生必當不負您所望。此番,燕京也該是時候動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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