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破了個窟窿,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絲毫瞧不出有停歇的跡象。////
七姑娘扶在門上,望著院子里接天的雨幕,當風口上,本就是山里,濕氣撲面而來。暑熱消去,竟覺得有些寒涼。
搓一搓手臂,這樣的天兒,實在不宜冒雨回去。不說山路濕滑,便是撐起油傘,也擋不住雨借風勢,越發張狂。
院子里很靜,沒見到周大人身影。管大人倒是正午時候露了個面兒。帶著那日湖心水榭見過的婢子,進屋擺了飯。之後世子發話,她又一疊聲兒的留人,因著盛情難卻,這才客套坐下,與兩人一道用了些清淡的吃食。
飯後連一盞茶的工夫也等不及,忙著回去翻看新得來的醫書。據傳是前朝御醫所著,難得成套的孤本。幾日前頗費周章才弄到手,新鮮著呢。一頭扎進去看得入了迷,好些時日關屋里頭,輕易不出門。
于是屋里又只余她跟世子兩人,少了分熱鬧。
這點兒上,按照平日作息,還差兩刻鐘便是未時,正是午後歇息時候。她瞅瞅天色,回屋里去。與依舊埋首書案,忙于公事那人打個商量。
「有事?」抬眼撂下筆,看她一身紗裙,聘聘婷婷立在跟前。他揉揉額角,半張臉暈在昏黃的光影中,輪廓越發清晰俊朗。
七姑娘不知若是按照國公府的規矩,不經通傳擅自進屋,擾了世子處理正事,落管事兒的手里,必是一通好打,生死不論的。
她只是覺著自個兒進來就是隨口一問,書案後那人竟撂了筆,慎重其事,像是有多要緊的事兒。反倒讓她覺得自個兒小題大做,很有些過意不去。忙擺一擺手,柔聲細語道明來意。說話時候,不覺便揉了揉手臂。
「算不得多大的事兒。就是瞧您坐得太久,對身子骨不大好。眼楮一直盯著文書,也該覺得乏了。您看,是不是去屋里躺一會兒,容我給您揉捏揉捏,松活下筋骨?」抬手指一指角落里的更漏,笑等他示下。
投桃報李的道理她懂。這人待她真個兒算得上不錯。雖則最初以勢壓人,後來也照拂了姜家,兩廂一抹平,她受的,還是他給的好處。
七姑娘是實在人,旁人對她一丁點兒好,她能記在心里頭許久。于是琢磨著如何回報。旁的事兒上她幫襯不上,好在世子還有用得著她的地兒。
不料她進屋竟是勸他歇息。自十歲起在族中掌權,積威尤重。起初公孫幾個還勸上兩句,見他不過嘴上應下,實則自顧忙于手上事務,之後也就無奈由著他去。
心里滋味難明,眼前浮現出幾幕熟悉的場景。他眼中藏了太多心緒,眸子反倒更加沉凝。
「覺得冷,為何不說。天氣陰涼,便該加衣。」她在他跟前,一應小動作何時瞞得過去。
出乎她意料,他越過她提議,開口說的卻是這事兒。這人真是心細如塵了。講禮謝過他好意,她倒是大咧咧,不以為意的。
「不礙事兒,只是方才在門口吹了風,雨點飄進來,難免沾些水汽。屋里待一會兒,熱氣燻一燻,過會兒便好。」
听她這話,他立時蹙了眉。起身來到她近前,逕自執起她小手。試一試手心,果然微涼,覺不出暖意。面色不豫,也就懶得與她耗費唇舌。直接帶了人往內室去。
又被牽著往內室去?七姑娘心頭惴惴,有了上次的教訓,總算學了個乖,亦步亦趨,沒敢輕易鬧騰。
可進屋過後,發覺這人竟是帶著她往那扎她眼的紅木螺鈿櫃子去?隱隱猜出他意圖,她掙一掙小手,沒能掙月兌開,抬頭訕笑著,想著早間辦下的蠢事兒,如今他人還在身旁,不是更令人難堪?
到時櫃門兒大敞著,她被領到一摞男子貼身衣物前。那場景……想想都難為情。
「那個,您瞧,如今也不冷的。還是您躺著,我給你摁摁?」一頭推月兌,一頭立馬掉頭往錦榻處奔。小手被他握著,她便反手扣住他手,反客為主了。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逆著他來。垂眸看她白生生的手指扣住他掌心,整個人擰著身子,一門心思往錦榻去。
為著遮羞,這姑娘一根筋,著急之下,也顧不上這舉動中透出的親昵。
他微一挑眉,好整以暇任她施為。直到她走出三步遠,再挪不動腳步,回頭一看,兩人交握的那只手,臂膀直直伸展著。那人立在原地紋絲不動。這架勢,真跟拔蘿卜似的。
「鬧夠了?還不老實些。」虎著臉,腕上輕柔一使力,七姑娘「啊」一聲被帶了個趔趄,跌跌撞撞,怎麼奔出去的,如今又怎麼原路折了回來。只是這次快上許多,正巧撲進他展開的臂彎中。
小小的身子倚在他臂膀,軟軟帶著香甜。他心頭一動,索性換了只手,滑下去攬住她腰肢。「下回還敢不敢胡鬧?」故意俯身附在她耳畔,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耳廓。眼瞧著,小丫頭瑩白的肌膚爬上抹霞色。
他目中閃著幽光,盯著她粉女敕的耳垂,喉頭有些發緊。
瞧不見他眼中神色,因而覺察不出他心頭異動。可她能听出他話里調笑,暗道一聲這人捉弄起人來真是不正經。赧然拿胳膊肘抵在他胸口,使勁兒向後仰著身子,訥訥催他。「您快些撒手,再不與您擰著來就是。」
領會過他與言詞上截然不同另一種強勢,七姑娘埋頭只管推胳膊。「您說加衣,添兩件兒還不成?」這是徹底拿他沒撤了。懸殊太大,力有不逮。
待他拉開雕花的櫃子門,她捂眼楮還不行?
小丫頭腰身倚著他胳膊,梗著脖子使勁兒向後仰。听她服軟,他只覺可惜。若是她鬧騰再久些,他便心安理得抱了人。軟綿綿的身子,倒與她這性情極為般配。
終究還是扶她起來。這回沒迫她跟在身後,只過去于床頭旁擱置的矮幾上拾起一件墨色繡蟒紋的披風。
回身果然見她傻眼怔忡著。
將披風搭在小臂上,從容坦蕩,幾步到了她跟前。提著領口抖展開來,雙手環在她身後,將披風繞過去,披在她肩頭。之後替她扣上壓領,于肩頭整理一番。
她身形小巧,裹在他寬大袍服里,雖不合身,卻襯得人玲瓏嬌俏,格外惹人憐愛。與她添了衣,他這才過去于錦榻仰躺下。抱臂緩緩閉眼。
「江南之地有句俏皮話,開頭是‘春天的蘿卜’。你可知曉接下來如何?」
她正偷偷拉扯太過寬大的袍服。長長的衣擺垂到地上,足夠她當曳地裙使。里邊兒空蕩蕩,可見他與她,身量相差甚遠。
突聞此言,她轟然紅了臉,怎會不知道呢?接下來該是——
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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