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行動上絲毫沒有不妥,身上更沒有血腥氣,哪兒來的傷勢?」她被他搬來挪去,提溜得如此順當。血跡在他錦袍下擺,靠近膝頭的位置。可這人將她置在腿上,任她來來去去的扭動,也沒見他皺一下眉頭。加之那日山道上見過他提劍的樣子,根本無需多想,如他這樣兒的,既然拿起了劍,必定不是舞劍圖個風雅。
听她頭頭是道,一股子機靈勁兒,他倚在榻上,一手墊在腦後,一手緩緩摩挲她腦袋。微微仰起下顎,側臉曲線很是漂亮,眸子里有璀璨的光。
「這會兒倒是不好糊弄了。」再擁她一會兒,趕在他心猿意馬之前,起身抱著人往外去,「先行用飯。之後再說與你知曉。」
「那您先放我下來,這樣子出去叫人看見,委實不大好。」屋里不講規矩也就罷了,橫豎她擰不過他。可出了這道門,再這麼親密貼一塊兒,算個什麼事兒?
兩腿在半空蹦,摟著他脖子,埋著腦袋往使勁兒往下墜,不依不饒,難得在他面前執拗著不肯听話。
他起初凝了眸色,看她實在害羞,目光又落在她整個羞紅的脖子上,這才蔚為可惜,將人放地上,親自替她打理好衣衫。「怕什麼,能留在閬苑,俱是可信之人。日後還需盡快習慣。」說罷牽起她手,掀簾子帶人去了外間。
還得習慣?她暗自琢磨,習慣被他佔便宜麼?
廳堂里不知何時已點了燈,門外侯著她見過兩回的侍婢。此番沒見到管大人身影,領頭的那個在外面探看,一見她二人從內室出來,趕忙帶著身後十余婢子呼啦啦跪伏下去。兩列丫鬟從廊下順著石階排到中庭,齊齊整整,前頭幾人身側還擺著大紅紗綢的宮燈。////
無需他支使,這些婢子都是國公府****好,使喚慣了的,自然深諳主子脾性。弓著背脊深深行了禮,各自起身,悄無聲息各辦各的差事。
一撥人端來面盆熱水,服侍著擦面淨手;另一撥人退下去,不會兒再回來,手上端著托盤,圍著圓桌擺好飯菜,再施過禮,又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魚貫出了門。統共一句話沒說,個個臉上都是恰到好處的笑,叫她看了渾身不自在。
等到屋里就剩他兩人,她總算放松了僵直的肩頭,偏頭帶著些戚戚,很是感概,「您家里的婢子已是如此,真要進宮做了宮女,什麼性子都給磨平了。等到放出宮來,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泥人兒,還有什麼意思?」
替她夾一筷子菜,說起旁人的事,他總是面色很淡。「宮中便是如此。尋常宮女比宦官更要低賤。」
那還許多人興高采烈,掰著指頭,一心盼著進京?自從詔令到了,女學里整個兒變得大不相同。氣氛怪怪的,人人都隔著層面紗,親近拉攏時候,不忘戒備提防。學堂上更是前所未有,听得格外專注。
除了少數幾人神情帶著幾分凝重,也是極好遮掩起來。余下那些個,一臉喜氣,像是遇上天大的好事兒,私底下相互較勁兒,三五成群,抱團更厲害了。
想起姜柔的話,「做主子的心月復宮女,比女官來得有前程。」七姑娘垂著眉眼,本就喜靜的性子,壓根兒不想摻和這熱鬧。
榮華富貴就有這般叫人心癢?點頭哈腰還不算,里子面子都得賠進去,到頭來不一定能落得了好。
她端起湯碗,長長的睫毛掩了清澈的眸子,低聲嘟囔句「如何看都不劃算的。」
他夾菜的動作一緩,眼梢瞥見她一臉唏噓,捧著竹蓀湯小口咽下去,抽空還記得感激沖他道謝,感念他給她指了條明路。
「好在得您照拂,否則那日子真是不敢作想。」
她話里意思丁點兒沒遮掩。仿佛進宮就是跳了火坑。天下間最富貴地方,她避之如蛇蠍。
見她如此,他不由記起上輩子那女人,于顧氏臨危之際,披頭散發,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口口聲聲「迫不得已」,又怨「他」鐵石心腸,縱使女人無數,卻從沒有給過誰半分真心。
那女人心心念念祈求的富貴,到了最後,竟撇下子嗣不顧,也要進宮為新君侍疾。病榻前不守婦道,干出苟且之事,鬧得天下皆知。
他眸中帶著重重陰鷙,濃得化不開,眼底厭棄頗深。再回頭看身邊這只知貪圖安樂,實在算不得長進的,忽而對她軟綿綿,不思進取的性子,也就格外包容三分。
「宮女未必沒有出頭之日。有心之人,一朝得勢,這樣的例子,自古不缺。」
她捧著湯碗,古怪瞅他一眼,當然明白他話里含義。哽了半晌,在他專注凝視下,好容易鼓足勇氣,權衡再三,這才繞著彎子,表示對這條路實在不看好。「那個,天有不測風雲,謹慎些的好。」
大周正風雨飄搖呢,她面前這人就不是個善茬。別到時候費盡苦心爬主子的床,回頭就天翻地覆,改朝換代了。拼命換來個前朝太妃,這不往死路上奔麼?
七姑娘往嘴里送一筷子八寶雞,縮著脖子,有感而發。想著也該勸勸他才好,千萬別著急,大意失了荊州。
于是空著那手,伸指頭勾勾他袖口。仔細盯住他眼楮,語氣溫溫軟軟,很是認真道,「您不是說急功近利要不得?凡事兒都講究個過程,需得一步一步來。還沒到山窮水盡呢,拼什麼也別拿性命玩笑。我自考我的女官,您忙您的大事兒去。宮里如何,那都是別人的事兒,與我半點兒不相干的。」
她語重心長,反過來勸他。他凝神看她許久,心頭籠著的陰雲漸漸消散,點點頭,反手握她在手心。
「顧好你自個兒就成,旁的事兒,無需你掛心。」
果然,這心寬的得他應承,一臉滿足,點頭不迭。壓根兒沒領會他話里深意,筷子直 沖著糖醋魚去了……
飯後他徐徐將如何染了血漬說與她听。七姑娘寒毛直豎,听他講審訊細作的諸多酷刑。
那什麼割鼻子、剜膝蓋骨的,還要拿鐵釘梳頭皮,梳得漿水兒都出來的,一幕幕血淋淋,白骨森森的情形,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偏偏這人說得極盡詳實,連牢里屈打成招,陰魂不散之事,也沒漏過。嚇得她直打哆嗦,先還是被他把玩著小手坐在身旁,慢慢的,這人得寸進尺,不知何時又逮了她進懷里。
「怕了?」他一臉關切,看她煞白了小臉,很是體諒替她拿主意。「今晚歇在此處可好?前頭之事,自有人替你周全。」末了靠近些,兩人額頭相抵,他捧著她小臉,暈著屋里昏黃的光,眸子里熠熠生輝,全是誘哄。
她嚇得還沒回神,又被他輕薄得暈頭轉向,只听他在耳畔低沉蠱惑,那聲音微微帶著沙啞,實在好听。
「幾日不見,容我多瞧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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