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恰逢立秋。////常言道秋高氣爽,正是暑威消退的時候。
翠屏山半山腰,石板砌成的棧道上,只見一男子身形昂藏,不疾不徐,雍容邁著步子。身後跟著個小小的身影,拎著鵝黃華美的裙裾,起初還興奮得蹦蹦跳跳,走出不過幾里路,已是落落踏踏,嬌喘吁吁。
他也不伸手攙扶一把,只眼梢時刻留心她腳下。見她走得艱難,抬頭遙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道,眼中隱隱帶了抹算計。
「若然支撐不住,虎躍峽飛瀑也不是非看不可。山頂佛光亦不足為奇。你本不信佛,何來的可惜。」
她掏出絹帕,秀氣抹一抹額頭的汗水。小臉兒紅撲撲,眼眸卻格外明亮,微微惱怒瞪著眼前這人。世子是習武之人,根基遠比她雄厚。這人自個兒從容灑然著,一派閑雅站著說風涼話。這哪里是好心勸慰,分明是惹她著惱。馬車里那樣好耐性與她描摹山里的好光景,只叫她听得心馳神往,這會兒好容易上了半山腰,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明知他拐著彎兒的激她,偏還不肯服輸。小鼻子哼哼兩下,氣勢洶洶,邁步越過了他。「誰說支撐不住,世子您甭小看了人。」一邊兒深深吸氣,一邊兒絮叨著,像是給自個兒鼓勁。
「若非幼時爬花樹,險些失了足,被二哥哥暴怒著懲治一番,之後被看管太嚴,如今身子骨也是千錘百煉的,當可更爭氣才對。」
他抬步護在她身後,眼中閃過絲訝然。小丫頭文靜的性子,幼時居然這樣淘氣?涼薄的唇不禁勾起,按她那說法,在自家院子里上躥下跳,便是千錘百煉了?這姑娘給自己臉上貼金,倒是不遺余力。
他已然察覺,她在他跟前,似不肯被小瞧。不論讀書或是其他,都不樂意他將她作了半大孩童看待。這樣的心思,他豈會不懂?
他不是溫情脈脈,好相與之人。可遇了她,往往容易軟下心腸,多出幾分憐愛來。
腳步跨得大一些,一步登上兩級石階,追上她步子,面不改色執起她小手。翻手將她握在手心,他目不斜視,只側臉輪廓映著光,分外柔和。
「何以這般淘氣?」
如今只他兩人,便是被他在外頭拉拉扯扯,她也能勉強適應得過來。春英與一干隨扈被留在山下。世子登山,氣派得很。整個兒翠屏山今兒算是封了山的。除了當地獵戶走小道上山,尋常進山的路口,早被周大人帶人給截斷了。
他這樣興師動眾,她奇怪自個兒心頭除了偷著樂,好似頗有些「近墨者黑」,被他給帶壞了,不覺仗勢有何不妥。跟這人相處日久,對他骨子里倨傲,行事但憑喜好,越發習以為常。
這會兒再看世子面上一派清華,袖口底下卻揉捏著她小手,拇指不規矩摩挲她手背,得寸進尺佔她便宜。她偏頭瞥他一眼,羞紅著臉,無端就覺得︰世子此刻真是道貌岸然……
手心被他撓得發癢,她縮一縮手,嚶嚶哼哼兩聲,軟綿綿的調子,听進他耳朵,越發覺得有趣。
「那會兒爬樹也不全是淘氣。太太新給的紙鳶被風刮到枝椏上,棉線纏在上頭取不下來。于是爬上去親自給摘下來。」趁他留心她說話,她忽而掙月兌他大手,掩飾著比劃一番,「諾,都說是花樹,只這般高,摔下來至多叫一聲疼,不會真就有個三長兩短。」說罷小手趕忙拎起裙裾,方才被他撓得手心癢癢,那感覺絲絲繞繞,不知為何,竟叫她想起「撩撥」這詞兒……
看她有意掙月兌他掌控,他眸子一眯,瞧她羞答答的模樣,這才作罷。轉眼望著頭頂隱沒在蒼翠山林間,蜿蜒曲折的山路,神情中復又是慣來的老神在在,深謀詭算了。
不出一里路,七姑娘已走得異常吃力,頭上步搖仿似搖搖欲墜。換了新鞋,走得久了,難免虧腳。加之她體力不支,這會兒真是軟骨頭似的,渾身乏力。
噗嗤喘著粗氣兒,伸手勾一勾他袍角,仰著腦袋溫聲求他,「不成了,再走不動。您容我坐下歇口氣兒可好?」
這丫頭,硬撐著也不肯沖他撒嬌。他眸子里隱著絲惱火,板著臉,微微頷首。「去那頭,緩夠了氣再走。」
瞧他給她指了方山石,表面比四下里嶙峋的石頭都要平整,足夠兩人歇息。想一想,扭捏著與他商量。「要不您也過去坐坐?」他給她挑了個好地兒,她便大方些,投桃報李。
既是她先開了口,他自然樂得與她親近。扶了她坐下,順勢攬了她腰肢半倚在他臂彎。抬手替她拂一拂鬢發。山里幽靜,身旁只得她溫軟馨甜的氣息。忽而覺得,如此與她多坐上片刻,心下安寧,尤為滿足。
靜靜靠著他,心里多了分踏實。緋紅爬上脖子,她埋著腦袋,一聲不吭。這人胸膛結實而開闊,半偎在他懷里,燻燻然,有種昏昏欲睡之感。正覺著舒服,卻听這人忽而沉了語氣,話里像是帶了不悅。
「鞋不合腳?」這樣幽靜的地兒,他甫一出聲,她便嚇了一跳。順著他目光看去,這才發覺,世子正盯著她裙擺下露出小半的繡鞋,神情大是不好。
趕忙把腳掌縮回去,總算明白這人為何突然冷臉。怕他遷怒于人,她趕忙拽著他衣袍,話里有些難為情。
「不是您想的那般。這雙軟履制得極好,大小很是服帖。」偷偷瞄他一眼,有些事兒她心里約莫能夠猜到,卻無法宣之于口。譬如,這人是如何得了她尺寸……之前就知曉他絕非君子,後來得了應證,方知他比她所想,更是行事不忌的。
「卻是我生來不大會走路,新鞋上腳,總要磨合些時候。後來太太給想了法子,叫人隔了布頭,用木槌輕輕搗鼓幾下,揉得軟和些,方能好些。」
听她如此說來,他神色不見轉好,更加陰沉,「那日怎地不說?方才一路為何不吭聲?」若非他偶然察覺她轉動腳脖子,似有不妥,這丫頭便打算一路這麼將就下去?
她委屈得很,水汪汪的眸子,幽幽望進他眼楮。「您給的生辰禮,瞧著這般好,也不知經不經得起搗騰。弄壞了如何是好?再說了,路上要叫您知曉,好好的景致,您定是不讓我再看,要趕了人回去。如何甘心?」
听她這口氣,她還佔理了!
被她氣得沒了脾氣,許多話堵在胸口,最後化作帶了絲脅迫意味的冷眼。俯,平攤開手掌,擱她跟前。看她一臉迷糊,他不耐道,「還不抬腳?」
抬腳?她瞅瞅他厚實的手掌,腦子里轉一轉,想明白他意圖,腦袋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迭。兩腳向石墩底下藏得更隱蔽些,小臉通紅,不肯就範。
他耐性消磨殆盡,冷著臉,逮了她一把將人整個兒抱起來側放在他腿上。不顧她一聲聲急切的叫喚,探手穩穩捉了她腳踝。
眼看這人要褪了她鞋襪,七姑娘大驚失色,離了水的魚似的,可勁兒撲騰。情急之下,一聲兒軟糯糯的「不許您無禮」,月兌口而出。
他神情有一瞬停滯,當他跟前嚷嚷「不許」的,也就她膽大包天了。默然瞥她一眼,回頭一鼓作氣,利利索索褪了她鞋襪。
不許無禮?更無禮之事他都做了,還怕她外請中干,徒勞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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