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七姑娘預料,她與春英,被趙公公領到後殿一間尚算敞亮的屋子里住下。那人丟下她兩個,不管不問。其間有人照點兒的送飯送水,也沒人禁她兩人的足。飯後到屋子前一方小小的天井里走動走動,閑人一般,如此過了三五日。
「小姐,您說王上召您進宮,莫非就這般變相的掬著您?要真這麼著,太太之前顧慮,倒是可以寬心。」春英心里,只要她家姑娘無病無災,不被人刁難,暫且出不了宮門,這算什麼大事兒?外間但有世子爺在,她家姑娘,總有一日能掙月兌這牢籠。
七姑娘靠坐在廊下的柱子旁,一手巴著憑欄,打量著角落里那口廢棄了,缺了條腿兒的吉祥缸,捂嘴兒打了個呵欠。
正午的日頭又懶又暖。照著人,渾身骨頭都曬得酥軟乏力。皮膚上,能感覺舒服的溫熱。就這麼閉上眼,睡一覺也好。
春英見自家姑娘迷迷瞪瞪,歪斜著腦袋,半個身子伏在手臂上,側臉轉向里邊兒,躲著光。暗嘆一聲,進屋取了條薄被,替姑娘蓋上。
要換了在姜宅,這般差事兒,有那位照看,輪不到她。
春英拿了針線,守在姑娘身旁,默默替姑娘縫制輕薄的衣衫。也不知要在這宮里待多少時日,內廷會不會給姑娘派新衣。春英埋頭干活兒,偶爾停下,替姑娘拉一拉滑下的被褥。
本還寧靜的院落,忽然被一串由遠及近,紛亂的腳步聲,擾了清靜。
春英趕忙站起身,推一推七姑娘胳膊,怕來不及,索性一步跨過去,擋在姑娘身前。姑娘在家中,有那位慣著,規矩上,著實差了點兒。可姑娘這般不守禮,在門外打瞌睡的樣子,萬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奴婢見過趙公公。」見來人是他,春英心頭一凜,故意揚了幾分聲調,就怕姑娘睡得熟,這會兒還沒醒過來。
「趙公公此來可是有事吩咐?」春英身後,七姑娘探出頭。本還搭在肩頭的薄被,被她順手疊了放在膝頭。剛睡醒,臉上還帶著微微的暈紅。壓在手臂上的側臉,印出幾條淺淺的紅痕。
被人逮住她不守規矩,七姑娘大大方方露了臉。站起身,沖趙公公一禮,轉身遞個眼色給春英,叫她拿了簸箕,自顧回屋去。
「看來,姜女官在宮中,過得不錯。」趙公公目光在她面上掃過。趾高氣揚,兩指夾住官帽一側,固定在耳後的系帶,翹著個蘭花指,慢條斯理,捋了捋。
本就面白之人,再加上這副雌雄莫辨的情態,比戲本子里貴妃醉酒的媚態,也相差不離。
多好的春日,七姑娘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做太監的,有些是命苦被賣到宮里。可真做了太監,又何苦這般再作踐自個兒。身子殘了,骨子里那點兒男人的血性,怎麼也扭曲成這樣?
「承公公的情。」七姑娘抖一抖搭在臂彎上的錦被。狀似拾掇,實則借機,悄然向後退卻一步。上輩子就不喜這類妖里妖氣,行事做作的。眼下,更看不慣。
旁人察覺不出,趙全是何人?身上有殘缺,心思反倒比常人敏銳。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扯動他那根多疑又踫不得的弦。
七姑娘的避讓,被他視作是對太監的輕侮傲慢。于是心里更恨。狠狠將冠帶往身後一甩,旋即便沉了臉。
「趕緊收拾。王上召見,你且隨咱家走一遭。」
甘泉宮正殿,七姑娘低眉斂目,垂手而立。榻上君王,面色蠟黃,眼窩深深凹陷進去。一手撫著額頭,一手平攤在迎枕上,令御醫把脈。
許是真疼得受不住,當朝天子,想也知曉,必是愛重顏面。可此刻,榻上之人,額上冷汗涔涔,喉間微微發出些痛苦的申吟。
七姑娘低斂的眸子里,閃過抹驚愕。從沒想到,能夠同時牽制丞相,又制衡那人的大周天子,已然病成這副模樣。
一時間,心里百感交集。生逢亂世,誰都活得不容易。縱然貴為天子又如何?政令不通達,眼下又為惡疾所苦。
她偷偷抬一抬眼,借著殿內昏暗的燭火,勉強看清紗帳後,閉眼靠坐那人。很快又垂下眼,掩了心頭猜想。
文王患的是頭痛之癥?按此時的說法,怕是該叫做「頭痛癲疾」。
七姑娘心下一跳。眼梢向侍立在病榻前,一副要剜肉割血,焦急催促御醫開藥方的趙公公身上。忽然想明白,今日她被這太監領到御前來,這人是沒打算給她活路的。
親眼瞧過文王所患病癥,三日前,宮外傳來消息,趙國公府已與泰隆姜氏議定親事。已然換過庚帖,請人卜算吉日。
她高興還來不及,如今竟被這太監帶了來,看了絕不該看的。她是那人三媒六聘,未過門的嫡妻。文王身子如何,一絲一點兒,也不能對外泄露了風聲。
好陰毒的心思!
七姑娘掩在袖口下的手緊了緊。耳畔听御醫搖頭道,「頭痛巔疾,下虛上實,過在足少陰、巨陽,甚則人腎。此病需較長時日,靜心調理。王上此時病痛,微臣除施針以鎮之,實是再無良策。」
殿內幾名御醫,當先那人,誠惶誠恐告一聲罪。身後幾人紛紛跟著叩拜下去,肩頭微微哆嗦著。
話是這麼說。可若是施針真能鎮痛,如今他們也不用擔心自個兒頂上的腦袋。文王患疾已久,起初那會兒,施針尚有些效用。只當下……幾人私底下交換個眼色,俱從對方眼里瞧出听天由命來。
正當殿內氣氛凝滯,幾名御醫擔驚受怕,生怕被降罪之際。自來忠心耿耿的趙公公,猛然一拍額頭,「唉喲」一聲叫喚出來,仿佛忽而記起一事。
「這可都是奴才的不是,險些壞了大事。」趙全面上欣喜若狂,一手揚起拂塵,直沖沖指向七姑娘。
「啟稟吾王,奴才先前听說,太子宮中那險些小產的縢妾,清醒過後,也是見天的喊著肚子疼。請過御醫,硬是沒診出個好歹來。這不,若非姜女官進宮侍疾,那縢妾姜氏,也不會立馬就緩和下來,似真就見了活神仙,藥到病除。」
趙全一頭回稟,一頭幾步奔過去,強拉了七姑娘,也不顧她腿腳站得發麻,就這麼硬拽著人,跌跌撞撞往御前帶。
「方才奴才也是將將想起,往後殿去交代她主僕兩個,甘泉里各處的規矩。路上得了信兒,想她許能派上用場,情急之下,領她進的門。听了御醫診斷,這心頭一急,險些又將她忘在腦後。奴才真真該死!」
說罷還真像那麼回事兒,重重打了自個兒兩個耳刮子。
七姑娘如今是恨不能待他效勞,再多抽幾個大嘴巴才好。這黑心眼兒的太監,竟敢假傳聖旨,誘她入局,豈止是無法無天。
當面對她說文王宣召,到了御前,成了順手帶她過來。這是嫌她不夠招文王的眼,再將她架了,火上烤一烤。
若是她侍疾不力,正好堂而皇之,即刻給她落個罪名。這麼一環套一環的謀害,七姑娘抿著唇,沒王命,只默不吭聲。
「姜氏女?」榻上那人緩緩睜眼,渾濁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緩緩將扶在額角的手放下。
「寡人記得你。」喝退不堪大用,膽小若鼠的御醫。文王被人扶著,勉力直起身。「江南末等氏族,姜氏一門,序齒排七,且喚你姜七。你可知曉,寡人因何傳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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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光棍節,名不副實,沾衣去參加聚會,吃好吃的。加更一說,留待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