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錯覺。七姑娘在心里默數幾回,最近兩日,到甘泉宮請見的大臣,越發多起來。若然沒記錯,好幾位都很是面生,瞧起來不似外朝臣。七姑娘暗自揣測,莫非這就是由文王與公子成,一手扶持的內廷之人?且這些人進宮,常常都是趁半夜里,她與旁人輪值,不在文王跟前侍奉的時候。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心里有不好的預感,被困在宮中,他不來尋她,她是絲毫沒有法子往外邊遞消息。
初六上頭,毫無預兆的,她被禁了足。與春英兩個,被關在後殿,門口守著兩名著輕甲,佩雁翎刀的侍衛。
東西兩扇窗戶,都被釘上手掌寬的木條。兩根木條交錯釘得嚴實,密不透風,連蒼蠅都飛不進來。整間屋子,只留了扇送飯食的隔扇門。給她兩人送飯的小太監,是馮公公手下心月復。平日沒到飯點,門從外邊用一把比她拳頭還大的銅鎖鎖起來。算是徹底斷了她主僕二人與外間的聯系。
情形急轉直下,在春英全然沒鬧明白的時候,已被人推推攘攘,押著她與姑娘,被人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屋子里。
「小姐,今早送的是肉末燒餅,蒜泥白肉,醬蘿卜絲兒。」
這已是被關押的第二日。春英心頭惶惶,卻不敢表露在面上。再深的恐懼,隨著一夜過去,也勉強沉澱下去。如今最要緊,還是照看好她家姑娘。自打被關進這後殿,七姑娘除了眉頭深鎖,竟是不吵不鬧,格外乖順。
幫著春英從食盒里,擺好飯食。七姑娘執起碗筷,招呼一聲,令春英一道用飯。此處沒外人,主僕不同席的規矩,自不用做給人看。
「小姐,您說宮外邊兒,世子爺可得了信兒?何時能接您出去?」香噴噴的飯菜擺在跟前,春英卻是食不知味。
筷子撥一撥蘿卜絲兒,七姑娘垂著眼簾,對春英這一問,實在不知如何答好。
或許在春英心里,那人是無所不能,沒什麼事兒,是他辦不成的。可她心里卻是明白,此刻,那人必然對她眼下處境,了然于心。
他沒有動靜,也就唯獨剩下一種解釋︰當下,外間情形,怕是比她與春英所遭受的,只會更糟。深謀遠慮如他,如今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在,文王也不過僅僅拘了她,並沒有立刻要她性命的打算。這即是說,在文王看來,這一場****,鹿死誰手,尚未有定論。留著她,興許還能多多少少,牽制那人。
「這可說不準。就好像前一刻,宮里所有人都知曉,你主子我風風光光,正等著王上厚賞。誰又能料到,轉眼就成了階下囚。沒盼到大富大貴,倒把自個兒給搭上了。」
七姑娘輕哂笑一笑,話里帶了幾分自嘲。
但凡帝王,必是疑心病極重。那晚他不知借何人之手,送了阿狸進宮陪她。便是這麼丁點兒大的小事兒,被趙全那小人逮住空當,在文王跟前添油加醋,矛頭直指她暗地與人通風報信。
末了,這事兒竟追查到永樂帝姬宮里去。
文王招帝姬前來問話,七姑娘這才得了機會,近處瞧仔細,婕妤娘娘所出的這位小帝姬,年歲比她還輕。羞答答的小姑娘,面龐清秀,很是怕生。
待得文王盤問起來,那貓咪從何而來。小帝姬怯生生讓身後人提了個籃子,當堂掀開了,給大伙兒瞅瞅。七姑娘心下一跳,里邊正熟睡的,竟不是阿狸?
籃子里的白貓與阿狸有八九分相像,個頭兒稍微小一圈兒。只一雙眼楮卻是鴛鴦眼,左眼碧綠,右眼橙黃。
與阿狸不相熟的,很難區分二者的不同。
小帝姬懦懦言道,這是不久前,婕妤娘娘宮里養的貓,下了幼崽,她看著軟軟小小,毛茸茸的小家伙,很是喜歡。于是央求母妃,自個兒養了一只。
帝姬所言,句句屬實。便是趙公公使勁渾身解數,也沒揪出絲毫可疑之處。
文王面上罰了趙全一年俸祿,隔日,卻在眾人所料不及之時,以頂撞巍昭儀的罪名,命馮瑛拘了御前新得寵的姜女官。聖諭有言,責令她謹言慎行,不可驕縱太過。
就這麼憑白頂著個「不敬」的罪名,文王翻臉無情,七姑娘是一早料到的。只不知,是時機太湊巧,剛好叫她踫上不講理的巍昭儀。又或是……文王那日招巍昭儀伴駕,原本也是別有用心。便是巍昭儀不發作,她也逃不開這場劫難。
初七晚上,屋里只點了盞昏黃的油燈。七姑娘與春英都待在內室,閑來無事,听春英說起她幼時在老家,家里過的那些緊巴巴,揭不開鍋的日子。
「那會兒只覺日子苦。吃不飽飯,夜夜都抱著干癟癟的肚子入睡。兄弟姐妹幾個,擠在一張土炕上。蓋的是茅草編的,破舊的被子。上面搭了幾塊兒遮風的粗麻布。」
七姑娘看著春英提及家里人,燈火下,映襯她目光格外柔和。嘴里說著如何如何吃苦,可眼角眉梢,流瀉的,全是對家人的惦念。那種打心窩里生出來的感懷與滿足,好些年,沒在春英臉上見到。
于是嘆息道,「此番帶你進宮,卻是帶累了你。」
春英惶恐擺擺手,急得說話都不順暢了。就怕姑娘多想,跟著姑娘這些年,姑娘待她極好。不止對她好,對她家里人也好。她哪里還能不知感恩,做個白眼兒狼。
正急著辯解幾句,這時候,卻听門外,似有腳步聲漸近。
春英一把握了姑娘的手,手腕還在微微哆嗦。這大半夜的,來者何人?听說衙門里處置囚犯,多是夜里,悄無聲息就動了手。莫非,這人也是奉命來了結她與姑娘?
七姑娘心里也是驀然揪緊。站起身,背心有些發涼。直至听到外間傳來兩聲低沉的應諾,緊接著,叮叮當當,仿佛是開鎖的聲響。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只烏黑的筒靴踏進門。
七姑娘避在屏風後,小心翼翼,只露出一雙眼楮。看清來人,面色驟變。
怎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