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拜月後,筵席之上,懷王不偏不倚,分別賞賜御膳給座下股肱之臣。殿內只停留小半時辰,御駕離去,宣王後娘娘與賀蘭昭儀伴駕,前往御花園賞燈。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七姑娘只覺先前朱婕妤頻頻打量她的目光,似意味深長,頗為磣人。
「嫂嫂,快賞燈去。听說今歲燈謎,誰人猜中頭彩,便能將宮中扎的那對兒七彩鳳凰,領回家去。」
四姑娘撒嬌抱著七姑娘胳膊,話里央求她,眼梢卻若有若無瞟向她阿兄。她可還記得,元宵街市上,正是他阿兄替嫂嫂得了兩盞花燈,形態別致,分外討人喜歡。可惜那燈被嫂嫂送了燚哥兒耍玩兒,她也只有眼饞的份兒。
「她身子不便。」沒等七姑娘答話,被四姑娘寄予厚望那人,已一言獨斷,淡淡一瞥,便堵得四姑娘悶悶不樂,只得垂頭喪氣帶著婢子,跟在國公夫人身後跨出殿門。免得招他嫌棄。
七姑娘抿嘴兒一笑。他既不許她四下走動,她便乖巧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眼睜睜看他與諸位大人頷首別過。方才還熱鬧的大殿,如今已是狼藉一片,只余掃灑的宮婢。
他與她立在門廊下,通明的燭火將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直至延伸到台階下的夜色之中,再不可辨。
正如他所言,如今她身子不便,這掌推椅的差事,便交給了仲慶。春英扶著她,身後還跟著一頂黃頂朱漆的轎輦,得走累了,還能登上轎輦,歇一歇腳。
「待得休沐那日,陪你去姜昱府上看看。」他微微轉身,看著只落後半步的她,眉眼溫和。
心知他這是彌補她在秋節這日,無法與家人團聚的遺憾。如今他不放人,姜柔宮里自然也去不成。她啄啄腦袋,坦然接受他這般補償。
沒見她如何展露喜色,他掃她一樣,半晌又道,「若然惦記家中,多修書,命公孫送去。」
能勞煩公孫大人,這信必是走水路。這時候可不是****都有寶船南下,他這般許諾,怕是又要假公濟私。
她這才牽起嘴角,不掩得瑟。「是,下官都听大人的。並在信中將您這句,如實回稟太太。」
她話里隱含的打趣,不難听出,是在笑話他,暗指會繼續幫他討好太太。他喉間溢出絲輕笑,側臉的輪廓,被月色與風燈照得堅毅而俊朗。
不出所料,她走出一截便覺著累。他停下與她同乘,此間再無旁人,便舒展腿腳,將她打橫抱在腿上。
「胡桃仁兒的。」她舉著一小塊月餅喂他。到此刻,方才有機會將午後便帶進宮來的吃食,遞到他嘴邊。
他張嘴,細嚼慢咽。兩人離得近,他深如幽潭的眸子妖妖端看她,那神情……仿佛嘴里嘗的,不是月餅,而是她。
想起傍晚那會兒,他的膽大妄為,她嗔他一眼,故意起了個話頭。
「您這般腳底抹油,帶著下官先行離宮,也不隨了御駕。就不怕有人在王上跟前參您一本?」
沒見著群臣方才爭先恐後跟過去,獨他一人,竟教她「早退」。
她心里是不怕的,這人做事,慣來有成算。
果然,他不以為意。用眼神示意她,這月餅合了他口味,再來一塊。
趁她隔著錦帕,埋頭捻月餅,他摟在她腰上的手,很不老實摩挲兩下。一本正經道,「御花園多蜿蜒石台,而臣,不良于行。」
她抬頭,眼里滿滿都是笑意。將親手做的月餅塞進他嘴里,抖一抖沾了碎末的絹帕。另一只小手在他有傷的那條腿上揉一揉,過了這許多時日,也終于能體會他的良苦用心,釋然與他調笑。
「要說您這腿,當真是寶貝疙瘩。跟免死金牌似的,百試百靈。」
到如今,已然算不清,他借傷腿,做了多少文章——
急流勇退,迫得朱家騎虎難下。朝中遇了不耐煩插手之事,他一句「變天,舊疾復發。」上書告假,避在府上,與公孫對弈。左相仗勢打壓他,他端坐推椅,以殘破之軀,從不多言,只恭請聖裁。
林林總總諸多算計,不勝枚舉。她偶爾與公孫大人閑聊,從只言片語之中,得悉這人如此有負他「公子」之名。她听得目眩神迷,自愧弗如。
他將她這話當做夸獎。夜里不宜多食,接過她手中食盒,蓋上蓋子,放至塌下。將她晃得他眼花的絹帕,一把扔開去,牽了她手,眯眼摁在身下。
「夫人莫要弄錯。為夫的寶貝疙瘩,難到不該是它?」
她被戲弄得面紅耳赤,輕呸一聲,急忙往外抽手。
「著急作何?先前是逗你,真真寶貝,當屬此處。」一邊低語,一邊牽了她掙扎的小手,輕輕覆到她肉嘟嘟的小月復上。
她突地就停了鬧騰。听他親口言說,她肚子里這個才是他的寶貝疙瘩,她止不住翹起唇角,嘴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軟履一晃一晃,顯是被這男人的甜言蜜語,哄得高興。
回了西山居,方才還口稱「不良于行」之人,利落棄推車,抱她進屋。
她由春英冬藤伺候著梳洗後,一進內室,果然見他長手長腳,慵懶靠坐床頭。只一身月白寢衣,腰間搭著被褥,前襟大敞,露出結實的肌理,引人遐想。
她是看慣他這般姿態的。可每每見了,總還是情不自禁,怦然心跳。他夜里這副模樣,與白日衣冠楚楚,沉著內斂之姿,委實大相徑庭,卻又各有各的蘊藉風流。
這個男人有許多面。除了嚇唬她的時候,裝得太像,也太過凶厲,旁的都甚為迷人。
「手上在看何物?」她被他讓進里側,如常靠進他懷里。探頭探腦。
甫一看清那箋紙上的墨字,她立時皺眉。拉下他手,認真細讀。
讀完抬眼看他,她厥一厥嘴,嗤笑道,「那位婕妤娘娘莫不是忘了?妾身書案上,可是少了幾幅字。」
誰人背後動的手腳,她壓根兒不用多想。打個呵欠,蠶蟲似的蠕下去,面對他側躺下。見他還捏著那箋紙,垂眸思忖,她環上他勁腰,喃喃道,「乏了。」
她這般委婉催促,習慣他懷抱,他自是受用。
兩指夾了那字條,揚手一擲。放下紗帳,攬她入懷。
她沒問今兒個朱婕妤緣何不曾得手,這字條又怎麼到了他手上。既然面上相安無事,她蹭蹭他胸膛,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兒,心里一片安寧。
他將她保護得極好,她懂他這份用心。而他此刻雷打不動,如同之前每一夜,手心暖暖覆在她肚月復。她再清楚不過︰他竭盡全力與她庇護,而她,給他最大的回報,便是安安穩穩替他誕下孩兒。
迷糊間,她膩在他胸前,小手模上他手背。同他一般,珍視肚子里的小生命。
「夫君,今日有他與你我,一家三口共度秋節。合家團圓,妾身無憾。」
他目色霎時深邃,強烈的情感,洶涌而來。落在她腰後的手掌,五指張開,稍稍使力,恨不能揉她進心底。
許久過後,待得耳邊傳來她輕淺的吐息,他貼上去,在她標致的美人尖上,長長久久,靜默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