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商肆林立,逛過脂粉鋪子,關帶頭,進了家布莊。
此處東家姓田,掌櫃的是一包頭巾的婦人。一看眉眼便知是個伶俐人,許是哪家富戶主母的配房,衣著比相鄰商戶都體面些。甫一見她一行人,眼尖得很,一張老臉笑開了花,不等貴客進門,已躬身迎上前,使人看座沏茶。
關是被當門口掛著,小兒垂髻用的頭繩吸引進來的。長長的頭繩,一端壓在朱漆案板上,一端垂在案頭外,當空懸著。首位兩頭繡的花樣,有蚱蜢、金魚,雖不精致,卻比府上常送來的五蝠賀喜,多了幾分童趣。
燚哥兒喜歡,關也就任由他挑揀。
此處地方不大,除了布匹,女紅制的小玩意兒倒也不少。
七姑娘就瞧見好幾個花布老虎,虎頭虎腦的模樣,大小均有,甚是可愛。
「舅母,給弟弟買一個。」燚哥兒自個兒忙活,也不忘挑了個最小的老虎,往剛醒來的詵哥兒手里塞。
女乃女圭女圭剛睡醒,打個呵欠,毛茸茸的腦袋在那人肩頭蹭了蹭。仿佛覺著手里多了個東西,想抬手瞧一瞧。可惜年歲小,手上軟綿綿沒力氣,握不住,眼看便要落到地上。
這般年歲的小兒,表情還不夠豐富。加之詵哥兒生來不愛哭鬧,只本能的,在他懷里扭了扭小身子,蹬了蹬腿兒。像是要一頭往外扎,彎腰看個明白。
見詵哥兒難得顯露出除嗜睡外活潑的一面,那人眼疾手快,一把將花布老虎抄在手里。
大手包著詵哥兒的小手,握緊了,遞到小兒眼前。果然見得詵哥兒鼓著圓溜溜的眼楮,目不轉楮,盯得專注。
七姑娘在一旁看著,見他帶著詵哥兒的小手晃了晃。那花布老虎也就跟著搖頭晃腦,沖詵哥兒點頭哈腰。
詵哥兒看得樂了,張著小嘴兒,流著口水,在他懷里手舞足蹈。圓嘟嘟的小臉上,嘴角綻出個淺淺的酒窩,這點兒隨了她。
他身形昂藏,一手抱小兒,一手握老虎。不同于陶媽媽逗詵哥兒的時候,嘴上念念叨叨,低聲哼唱。他目色和緩,雖不言語,動作也稍顯生疏。偏偏他聲名在外,這般和顏悅色,與傳言中那位右相大人官威赫赫,毫不容情,似不是一個人。只叫那掌櫃的看直了眼。
燚哥兒見他逗弄小兒,仰起的眸子里,隱隱帶了絲渴望。
到底是半大的少年郎,這時候已然分得清人情世故,親疏遠近。
七姑娘將一切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進了門兒,自當四下瞅瞅。府上不缺名貴緞子,于是只挑了少見的看。
也不知如何就在角落里翻出幾件綾羅輕紗的裙裳,那質地式樣,輕薄得很,一看便知不是正經人家姑娘穿戴的。七姑娘微一蹙眉,趕忙扔開去。
雖則明白店里是小本買賣,三教九流之人的營生都做,容不得掌櫃挑三揀四。可這般露骨的女子衣物,放在燚哥兒與那人跟前,卻是不得當了。
于是尋了個借口,結了銀錢,匆匆出了門。
因著出門在外,還帶著詵哥兒,唯恐耽擱久了,詵哥兒餓了要吃女乃,遂也沒久逛。的時候,關特意喚了燚哥兒同車。七姑娘一家三口,總算得空處處。
「臂彎酸不酸?要不將詵哥兒給妾身抱著?」
那人不以為然,反將多話之人圈進懷里。讓她半倚在他身前,母子兩個,一人佔了他半邊胸膛。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一刻特別寧靜。
身後的懷抱異常結實,窩心又安穩。眼前稚子聰穎討喜,淘氣的小手,正有一下沒一下,撥弄她耳墜子。小孩子家喜愛亮閃閃的物什,好在力氣不大,沒什準頭,倒也不會真個兒撓疼了她。
不會兒,將詵哥兒哄得睡了,她抬頭看他,只見他微微仰著下顎,向後靠坐著,眼瞼微垂。見她看來,他輕拍她背心,將搭在她與詵哥兒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掖好邊角。無聲示意她好好靠著他,養一養神。
她听話側臉貼在他頸窩。薄薄一層毛毯,將她三人,一並圍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里,親密相依。
耳畔是車 轆捻過石板路,枯燥的悶響,催人好睡。鼻端繚繞著淡淡的女乃香味兒,還有他身上令人熟悉又安心的氣息。她閉上眼,默默數他的心跳。
一五……,一十。沒數幾下,神思已恍惚。迷迷糊糊,仿佛又記起,那年山道上,秋雨過後,有一俊俏少年郎君,背她拾階而下。柔聲喚她,「快些長大」。
夢里春花秋月,與君相好,幾度寒暑。
再睜眼,車已到府門前。他抱詵哥兒下去,騰出手來,欲行攙扶她下地。這情形,一如多年前,他立在下邊,向她伸手。彼時她心里惴惴,傻子一般,拿阿狸搪塞他。而今她高高挽著婦人髻,笑意溫婉,毫不猶豫,回握他大手。
他雖不知她心頭所想,卻也被她眼中情意所動容。心下一動,竟臨時改了主意,手上一帶,打橫抱她下來。幾息之後,穩穩放她落地。一手扶在她肩頭,替她理一理釵環。
他一應舉止,干淨利落,行雲流水。做來落落大方,旁若無人。
七姑娘臉頰微熱,掩飾般,拽一拽裙擺,由他領著進了門。
春英幾個跟在身後,只覺很是臉紅心熱。世子妃進門也有好些年頭,能與世子如此恩愛,真個兒羨煞旁人。
回屋不久,凳子還沒坐熱,便听冬藤來報,公孫先生在外頭有事回稟。
他正由她伺候著更衣,點頭命人進來。當她面前,公孫知分寸,不該說的,自然不會出口。
隔著扇插屏,七姑娘只听公孫先生言說,「小半時辰前,溫良一襲單衣,孤身登門,負荊請罪。如今人已在春秋齋後堂拘著,這人要如何處置,還請世子定奪。」
溫良登門請罪?七姑娘一愕,手上動作稍頓,險些以為自個兒听岔了。
這溫良,委實令人印象深刻。自上回溫良利用她躲避那人的截殺,她以為,再見溫良,已非易事。
怎麼這會兒,這人反倒自投羅網,就不怕丟了腦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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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瞌睡,打瞌睡,打瞌睡……終于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