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男子穿著揚州書院的學生服,從禮部木門欄那頭走來。
「陸安,揚州花溪縣人,祖上曾為江南世家陸氏之馬奴,賜姓為陸,陸安高祖父陸三曾官至陸府管家,陸安之祖父陸別因種茶發家成江南茶商,陸安之父陸林現掌江淮一帶之茶事。」審考官一口氣念完戶籍,又念起「容貌冊」,「陸安屬江南科場,身高七尺八厘,體重一百三十二斤……腰後部有一灰褐色胎記,去那邊,衣服全月兌了,稱體重,量身高!」
良久只听得簾帷那頭一人喚了一聲︰「過!入科。」
蕭楨就坐在那頭,有考官給撐著遮陽傘,又有考官給他遞來茶。
他接過微抿一口,只听得那方吵鬧起來。
「陰寡月誰不認識,這不是長安城外的病秧子麼?他先祖陪高祖打江山,世代功勛,父親和叔父卻通西涼而判國,留他這麼個遺月復子,哈哈他的事情我他娘的都倒背如流了。」一個審考官說道。
而陰寡月全然不以為意,手捂著唇咳咳喘喘著,朝那考官笑。
後排站著的考官及圍欄外的才子們也連連搖頭,這人可是真懦弱的讓人看不起,別人罵他他只會邊咳邊喘的賠笑。
唯那頭蕭楨眉頭一皺,眸光一黯,朝身後站著的青衣使了個眼色。
青衣立馬會意,往那方走去︰「這是你們閑聊的地方嗎?」
幾個審考官一听,連忙住嘴,後頭的幾個看戲的也不笑了。
「去那邊簾帷後面把衣服月兌了。」審考官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陰寡月,就是因為他遭了罵。
正在這時那邊隊伍里發生一幕。
「官人饒命,官人饒命!學生沒有……」那考生穿的學生服也不知是哪個書院的,他已跪下地,一連磕著頭,頭都流血了還在磕頭。
那審考官不理會,踹了他一腳朝蕭楨那邊走去。
「侍郎大人,此人冒名頂替,還請侍郎大人定奪。」
大雍國令,凡科舉冒名頂替者,重者即頂替未被查出還取得名次著處極刑斬首示眾,輕者與科舉舞弊同視充軍發配邊疆。
蕭楨看了一眼那考生道︰「查明原因若罪行坐牢充軍。」
這方審考官們都嘆了一口氣,寡月從簾帷那頭探出頭來正想問為什麼他月兌衣服半天了還有沒有人來檢查?
簾幔外一審考官看了他一眼道;「檢查完了?」
寡月眸光一黯頭輕不可聞的點了下。
「沒事了就快入科!」
寡月換好衣服,拿起這三天準備好的吃食干糧入了科場。
成敗,功名,只看今朝。
——
顧九一連在這府宅里住了六日。
今日正是今科開考的日子,卿泓給的那本《黃帝內經》她都給念完了,卿泓卻依舊沒有要她回去的意思。
「今日是最後一場了麼?」顧九望著身旁的少年道。
「是。」卿泓答道,似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最末一場,時務策五道。」
「談論時務之對策,是否科舉的重點在此呢?」顧九心不在焉的說了一句,沒有看著身旁那人,只是把玩著手中曬好的野菊花,她三日前在卿泓的指導下將它們用蒸籠蒸了,殺蟲後一連曬了三日,再過幾天估計可以飲用了。寡月經常看書,她還可以用這些花給他做個枕頭,有利于睡眠,也有利于他的視力保持。
卿泓卻是詫異的看了眼顧九,本以為她不過一商家女,不過會識些字罷了,沒想到她竟還能知曉這些。
「是的,科舉的重點也許如你所說,就在這里。」卿泓嘆了一句,再看顧九心思早就放在野菊花身上去了,哪里還听得見他說了什麼。
他不由輕笑,絕美的鳳眸之中似有流光暗涌,于墨瞳深處化作一抹妖冶華彩。
今日,最後一場了,半月之後這天下又是一番怎樣之光景……。
顧九突然抬頭,道︰「卿公子,寡月今日最後一場了,您看我是不是該走了,他說要我等他的,可是我想去考場接他。」
少年一怔,頷首。
顧九很開心,這麼多日,他終于肯放她走了,「卿公子,這曬好的野菊花能分我一點麼。」
「當然可以,你全帶走都可以。」只是雖是這麼說,還是有些遺憾他沒有機會品嘗了。
顧九卻是笑道︰「不了,我不拿多了。」
卿泓沉思片刻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顧九沒能拒絕,那人已由僕從推著輪椅走出去。
只是門外等著的不是御賜四輪車,而是一個較上次普通些的馬車。
——
考場之中全然不似外面的平靜,連考三日後有考生是在精神高度集中後疲憊不堪,有考生是依舊處于神經緊繃狀態,更有拿到時務策題目後驚喜的說不出話來的。
唯有陰寡月手捧著卷子,秀眉擰成一團,鳳眸陰鷙,薄唇快咬出了血來。
他手緊捏著竹制狼毫,似乎是差一點那濃墨就要灑在卷面了。
怎麼可能!
他本以為不過是他們猜的題目而已,他本以為如他們所說是先生出的題目,或者听人訛傳的會考。
時務策五道有一道蒙對了不算什麼,時務策五道蒙對了三道,那又算什麼?
唯一的解釋是︰今科泄題!
他確實答了,而且同樣的題目他從來不屑于寫第二便。
他想拿到了他的答案的人定會找別人加以改造,而不難有人和他給的答卷一模一樣!
此刻陷于驚懼的還有一人,便是與寡月一頭一尾的柳汀。
「止于至善……」男子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數日之前的一幕入腦,那宣紙之上的墨字斑斑點點般印入腦海。
他沒有在意墨筆把衣衫弄髒,修長的手插入發髻,這一刻竟然還有心思去擔憂一個人的命運,而忘記了自己。
陰寡月一篇文從不寫第二遍,這一刻,最難受的是他吧。
但腦海里清醒的認清一個事實︰科舉泄題了。
申時一至,一聲鐘鳴,宣告著今科結束。
禮部外早已圍滿了人,有攜家帶口的婦人抱著牽著孩子的,也有白發蒼蒼的老人……顧九看著這場景不禁想起現代的高考,可是高考選拔的是人才,而科舉選拔的官員,一榮俱榮,甚至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
「出來了,出來了!」當一個婦人最先叫出來的時候,顧九竟然察覺到心下猛地一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麼緊張……
「相公受苦了。」有家室的被自己的妻子安慰著,一家人孩子和婦人熱淚盈眶。
顧九看著那些考生的邋遢憔悴的模樣就能想到此刻的陰寡月,應該不會好到哪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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