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漸漸的多了,多半是小販,拉板車的,騎三輪的,挑擔的,來往穿梭。在掃過的大街邊,攤點也漸漸的多了,炸油條餈粑的,蒸包子大饃的,賣豆漿蒸飯的,下面條餛飩的,烤燒餅大餅的,應有盡有。
晨曦初現的街市。石磊揮著大掃帚,繼續向前掃,灰塵跟在他的身後,卷起,飛揚,彌漫。
太陽東升的街市,喧囂嘈雜。石磊拉著垃圾車,行進在人叢中,來到城郊的垃圾站,卸下了垃圾,然後幫著垃圾站的工作人員往大卡車上裝運,待大卡車開走後,才坐下來休息,同工作人員攀談起來。他笑說︰「瞧我這麼壯,還能打一份工,你們多多的給我機會好嗎?」回道︰「我們也是人滿為患了,哪有你的機會啊!」另一人說︰「哎,石磊呀,你要真想找門路,我指你一條路子。」石磊一听高興地說︰「那你就是觀世音菩薩了。快說,什麼路子?」告之︰「挑碼頭。」石磊興奮地說︰「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謝謝!」說著,起身就走。
已是中午時分,在街頭的攤點,石磊買了饃頭,邊走邊啃。然後,他走進商店,買了扁擔,尼龍繩,並將尼龍繩打了套,套在扁擔頭的齒牙上,再將扁擔往肩上一扛,向江邊碼頭走去。正巧,趕到時,「江漢輪」緩慢地靠上了碼頭。旅客們紛紛下船,爭先恐後的往岸上擁擠,行李多而重的旅客,惟有落在人後的份了。他們指望著挑碼頭的幫忙。石磊奔跑著,迎向下船的旅客,搶挑行李。他挑起一年老旅客的行李,高高興興,大步流星。上了岸,進了沿江大道,走向公交車站,把行李搬上了公交車。那位旅客很大氣,甩給他10元錢。他拿了錢,喜形于色地一抖,看了看,放嘴唇上一吻,再小心翼翼的收進**口袋里,拍了拍,又回到碼頭等候。他盤算著︰從上海到武漢、從武漢到上海的大輪,每天至少兩個班次;從南京到安慶往返的也至少兩個班次,而從小城發出的內河小輪班次更多,若每天挑20元,一個月就是600元,那日子就不用愁了。果真,天無絕人之路。于是,他笑了。
裴芹穿著整齊,銀灰的春秋衫,墨黑的平絨布鞋,襯著迎風飄逸的齊肩烏發,樸素而高雅。她手握一份《小城早報》,按著上面的招聘廣告,走進一家大公司應聘,上了三樓,問進了辦公室。
主持招聘的是位中年婦女,是那種會涂抹臉蛋的城市女子,保養得法,依然風韻猶存,不失端莊,眼角與唇角間流淌著良善、果決、勇往向前的正義感。
(曾經的風姿綽約,端莊,果決,向往;圖文無涉)
她笑容可掬地迎接了裴芹,問道︰「來應聘的?」裴芹微露笑意,回道︰「是的。」並隨手出示了證件,央求道︰「出納、主辦、總會,我都能做。喏,你瞧,我有會計師資格證書,做過八年的總會計師。」
中年女子一攤雙手說︰「對不起,我們公司飽和的部門,就是財務處。」
裴芹問︰「咦,這上面不是講招聘一名會計麼?」
中年女子笑道︰「不瞞你說,有主啦,上面戴帽子下來的,不要不行哎!」
裴芹又說︰「你們還招聘一名文秘,這工作我也能勝任。」
中年女子又笑笑︰「不好意思,也有主了。而且,我們招聘的10名營銷人員也都滿了。你弱得像林黛玉,營銷人員不適合你,滿天下的跑,你吃得銷嗎?」
裴芹問︰「那你們還打什麼廣告啊?」
中年女子始終笑著說︰「看你也有些閱歷,這還不懂,需要唄!上面需要,不是我們公司需要,是上面,不然花錢做廣告,不是孬嗎!」說罷,中年女子隨手翻了翻裴芹的簡歷,吃驚道︰「啊喲,你還是碩士生 ,長江玻璃制品有限公司的副經理、副廠長,人大代表——嘖嘖,可惜了,全市第一個破產企業,不然你的前途大了去了,命啊!」
裴芹嘆息︰「心有天高,命有紙薄!努力過了,又怎麼樣呢?現在就憑命好,遇上好單位,不讀書不學習,也有吃有喝,過得比誰都滋潤。命不好,單位倒了,活該你倒楣!」
中年女子說︰「其實,你不來我們家也好,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你有一付好模樣,找份工作不是問題。」
裴芹央求說︰「如果可能的話,請你收了我的簡歷吧,做一天是一天,再說還能騎馬找馬,有個緩沖啊!」
中年女子猶豫的神情,仔細的翻閱裴芹的簡歷,然後起身去關了門,輕聲對裴芹說︰「不是我不收你,是你長的太好看了。我收了你,反而害了你。如果你能夠——」
裴芹問︰「怎麼樣?」
中年女子說︰「要付代價的!」
裴芹明白了,不語。
中年女子說︰「真人不講假話。我們廠長就好這一口,要的都是漂亮的小女孩。隨波逐流的,吃香喝辣的;拒絕的,不整死你,也得馬上走人。」
裴芹笑了笑,說了聲「謝」,走出了門。
剛下樓,迎面踫上並肩上樓的兩位彪形大漢,前呼後擁的跟著隨從。兩位大漢皆著畢挺的西服,打紫紅的領帶,戴深棕的墨鏡,約莫50開外,見了裴芹,同時打住了腳步,其中一位摘下了墨鏡,肥篤篤的一臉肉,視線隨著從身邊經過的裴芹轉圈,忽然醒過來了似的喊︰「喂喂,那位女士,找誰呀?」裴芹只當未听見,徑直地快步的下樓梯,卻被下面的人員擋住了︰「這麼不懂規矩,沒禮貌,我們張總叫你吶!」
裴芹第一敏感︰遇麻煩了,這些如狼似虎的隨員,惡相生臉上,可見什麼都能干得出的哦!她輕輕的應答了一句︰「應聘的。」被稱呼為張總的人問︰「應聘好呀,怎麼走了呢?」裴芹回道︰「滿了。」張總說︰「滿啦?沒有滿,來來,來我辦公室談談,看你能做什麼工作。」听他這麼一說,兩個隨員山一般的站在面前,同時伸出的臂膀,指示她必須回頭上樓的架勢。裴芹本能地意識到羔羊被趕進了狼窩,必須虛以委蛇,相機逃生。
裴芹被帶進張總的辦公室,足足百平米的寬敞空間里,陳設了最現代最豪華的辦公用品,無一不碩大無朋。進了辦公室後,張總與仍然戴著墨鏡的那個大人物往躺式沙發一靠,指指身旁的沙發︰「坐坐。」裴芹無奈地輕移腳步,慢慢的落了座。服務小姐馬上端來了茶水,又立即退了出去,帶上了門,門口站了幾個隨員門衛。張總指著身旁那個未摘下墨鏡、始終不肯露廬山面目的人說︰「我倆是鐵把,干部下放時同睡上下鋪的難友。他姓史,可是大人物呵,省里的大廳長,這次是微服私訪,沒有驚動市委市府,那太麻煩,不自由,也是專程來看我的。來,握個手。」說著,伸出手來,裴芹只好起身,晴蜓點水似的一握,立即抽回。還沒縮回來,躺著的史廳長一躍而起,摘了墨鏡,伸出兩手,緊緊的相握,不肯松動,裂開的大嘴,露出了向前暴的大門牙,挺怕人的,令裴芹不寒而栗。裴芹暗下力氣抽回,卻被鐵鉗一樣的卡死,痛得咬緊了牙關,微皺了兩彎月眉,竟至于「哎喲哎喲」的叫喊,這才掙月兌了。
他倆一肥一瘦,倒是相得益彰。肥的是張總,滾圓的身驅,滾圓的頭顱,肥厚的耳朵,肥厚的嘴唇,肥大的鼻梁,上下瞼的肥肉擠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就是一身膗肉的那種。肥的多粗魯沒腦筋,可他是個靈光與苯伯參半的貨色,頭腦清醒時比誰都精明,一旦腦瓜犯起傻來,比誰都糊涂。
瘦的是史廳長,柴骨的身子,蟹殼的臉,鐵皮薄的眼皮,鐵皮薄的嘴唇,鐵皮薄的耳朵,鷹勾鼻子,外跑的牙齒。瘦人多干練,總是精神抖擻、神采奕奕,而他顯得特別精干的一付長相,使人過目不忘。可他的形象不討人喜,因為總是陰陰的,說話陰陰的,看人也是陰陰的,目光直勾勾的,而且不從正面,從側面斜著;時常陰陽怪氣,說話不多,晴蜓點水似,常常講半句留半句,不知所雲,要你猜,揣模他的心思,要別人來說出他的意圖。部下又不敢說,習慣地听他的耳提面命,又迫使他多說,呱呱其談,欣賞獨尊之感。從里到外,給人的初步印象是個智者,而智者常失,一失便是致命的。
張總問︰「你原來干什麼的呀?」裴芹答非所問的回道︰「下崗的。」張總又問︰「最先在哪個單位工作,從哪個單位下崗的?」
面對這種步步進逼的逼問,裴芹尋思,光想逃避已經不是辦法,只好如實相告︰「長江玻璃。」張總「啊」了一聲說︰「林樹森那里。他是個傻里八嘰的呆蛋,廠破產了,他玩自殺,說是把廠搞倒了,對不起六千號職工。沒死掉,留了個殘疾,活著比死難受。」史廳長哼了聲︰「我知道,當時是個大案,以為是他殺,我派人調查的,真憑實據是自殺。」張總說︰「談談你有什麼專長,能做什麼?」裴芹搖頭︰「沒什麼。」張總朝門外喊︰「把蘇主任叫過來。」
傾刻間,蘇主任應聲而至。她一進門,發現坐了的裴芹,頓時慌張了,繃緊了臉,不安。當裴芹回頭四目相視時,她幾度不動聲色的暗自傳遞眼色,那眼神寫了兩個字︰當心!裴芹當然會意,微微地付之理解與感謝的一笑。她認識她︰那位中年女子。張總沉下臉嚴肅的問︰「這個人怎麼沒要哇?」蘇主任回說︰「名額滿了。」張總又問︰「她應聘什麼工作?」蘇主任回說︰「會計。」張總再問︰「看過她的簡歷了?說說情況。」蘇主任告之︰「她叫裴芹,31歲,會計專業碩士,黨員,原長江玻璃制品有限公司副經理、副廠長,人大代表。」張總裂嘴大笑︰「 喲,早有耳聞,林樹森手下有位傾廠傾城傾國的女子,原來是你啊!一直無緣相識。蒼天有眼啦,有緣總會相見的。林廠長心思在美女身上打圈子,長江玻璃能不倒麼!嗯,叫什麼來著?」蘇主任提醒︰「裴芹。」張總沉吟著︰「裴芹,裴芹,嗯,哎呀,人長得好,名子起得不好,听起來好象是悲情。哎,裴芹同志,留下來吧,就當我的辦公室秘書,月薪2500,怎麼樣?」裴芹淒然一笑,欠欠身說︰「不敢奢望這麼高的薪水。」張總攤開雙臂,向沙發上一靠,大笑說︰「這幾個小錢不算什麼嘛,往後工作順手了,工資還要漲的,漲到你滿意為止。」
史廳長問︰「今晚安排哪里吃飯?」
張總說︰「老地方。」
史廳長滿意地點了點頭,並問裴芹︰「有幸相遇,晚上一道吃個便飯吧?」
裴芹瞥見他的陰森可怖的目次,駭然,低聲回道︰「不會喝酒。」
史廳長說︰「吃個飯,不喝酒。」
裴芹沒奈何,笑了笑說︰「承蒙抬舉,麻雀跟雁飛了。我先回去換套衣服,你們在哪里,我直接去好了。」
史廳長說︰「不要啦,這身穿著挺好嘛。」
裴芹說︰「這哪成呵!女人進高檔場合,必須打扮的,不然跌你們大人物相 。我很快就回的。」蘇主任幫腔說︰「是呀,女人上場面,應當修飾一下的。」
張總洞察了史廳長的心思,哪有這樣**呵,機不可失,萬不可放跑了她,所以說︰「這樣吧,蘇主任你帶她到商場選套衣服,讓她挑,挑好後,去美容店修理修理,準時到哦!」蘇主任應諾,領了裴芹走出了辦公室。而張總又命兩名隨員,遠遠的跟著,形影不離。
蘇主任與裴芹並肩走上了街,進了一家大商場,挑選衣服。裴芹取件衣服對蘇主任說︰「我進試衣間試一下。你帶手機了嗎,我給家里報個信。」蘇主任掏了手機交給了裴芹,低聲吩咐︰「外面有狗,要找得力的人。」裴芹感激地應著,進了試衣間,換裝後出來,笑問蘇主任︰「當個參謀,怎麼樣,行嗎?」蘇主任說︰「顏色深了,身腰也寬了。再挑。」
于是,裴芹挑來挑去,進試衣間,又出試衣間,反反復復。其實,就是磨時間。正當她同蘇主任有說有笑之際,來了三名警察,架起裴芹就拖往商場外面,塞進了警車,呼啦一聲,風馳電掣的飛走了。
蘇主任大喊大叫,捶胸頓足。其實,她心里正樂著呢!
把守商場門口的兩個隨員一听喊叫,這才反應過來,可是晚了,警車已沒入車流,不見了蹤影。沒辦法,蘇主任只好同著兩個隨員,垂頭喪氣的回去復命。
(20140816王聖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