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石磊——」忐忑不安的裴芹老遠望見趴在地上的石磊,跳下車,撲向石磊,淒厲地哭喊︰「我是芹子呀,快醒醒,快醒醒!不要嚇我啊!」她將石磊緊緊摟在懷內,惶恐萬狀地注視他的臉,撫模他的臉,哭喊他的名。
(驚恐萬狀,不能置信,圖文無涉)
一醫生向李家報告︰「李處,死者頭部致命傷兩處︰一是右前額的踫撞傷,一是後腦勺的頓器擊打傷。另有頭、臉和手等處擦破傷;右肘有一針眼。」
史小虎听罷,不寒而栗,瞪大了眼楮,但他馬上恢復鎮定,若無其事。
裴芹一听,立即昏厥,倒地。醫生急救︰給氧、掐人中、按胸口、注興奮劑。
蘇醒的裴芹悲天愴地的慟哭︰「石磊呀,你就這麼狠心的去啦?丟下我們娘兒倆怎樣活啊!天哪,誰害你的呀,誰害你的呀?石磊哇,你就這麼走啦!你說天踢下來你頂著,你走了誰頂哪?平日盡是哄我的啊?你離苦海了,出火坑了,安逸了,享清福去了,干嘛不帶上我呀!你不是說要時時刻刻的呵護我的嗎?怕我冷,憂我熱,慮我渴,懼我饑,這些都是你平日的假情假義麼?哪能現在就不問我的事了呢!兒子那麼小,你不是口口聲聲心肝寶貝的嗎?他是騎你頸上長大的耶,不能沒有你啊!他天天放學回家要叫爸爸喲,習慣了,又到哪里叫爸爸去呢?你怎能這樣狠心,連兒子也丟下不問呢!石磊呀,我的天……」
裴芹的悲慟哀哭之聲,愈來愈弱,哭不動了,亦喊不動了。越圍越多的人群無不哽咽、吞泣、流淚,甚至史小虎也跟著淒然眼濕了。就是那長江水,也擊岸無聲,飛濺的浪花猶如天落的雨點,融化為一個淒淒戚戚的世界。
李家拭抹了眼角的淚水,蹲勸慰裴芹︰「節哀順變吧,得替你愛人的清白跑一趟哩!」
這時,睹此慘景的行李主人也眼眶濕潤,是呀,恩格斯說得不錯,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他拭了眼角,走過來問李家︰「我可以走了嗎?」說著遞過一張名片︰「若需要,電話聯系。」
李家站起身,伸手握行李主人︰「對不起,耽擱你了。」
行李主人轉對裴芹說︰「我心有不安,愧疚不已。這點小意思,五千塊,想買個心安,請你容納,拿去安排後事吧!」
裴芹堅辭不受,哭得益加傷心。行李主人便將錢交給李家︰「請你轉交。」說完,同李家握別。
李家怔住了,圍觀的人們也都怔住了,因為當時這五千塊雖不是天文數字,卻也是筆巨款,半個萬元戶啊!眾皆景仰這位一擲千金的男子,約莫五十上下,方頭大耳的魁偉,十足的儒雅文人,只見他轉身,慢慢的邁開沉重的腳步。
可是,驚愕的人群忽然暴發了議論︰「哦 ,一沓錢 !給我就發財了!」「燒包!」「不是燒包,是心好!」「當今哪有這樣好心人啊,是被美色糊涂了心竅!」「男人下賤,見了漂亮的女人,人腦馬上變豬腦!」「禿子頭鑽剌棵,自找麻煩。人家躲還來不及,他偏拿錢往上貼,人家摳上你,吃不了兜著走,蠢蛋嘛!」「好人必有好報應——」
李家目送遠去的行李主人,與醫生商量︰「請你們把尸體先運到太平間,等候處理。」醫生點頭同意。
于是,幾名港務警察走過來幫助護士,搬抬石磊尸體。裴芹牢牢的抱緊石磊死活不松手,悲痛欲絕︰「石磊,我的石磊呀,你真的要走嗎?你就這樣走麼?睜開眼看一看我呀,我是你的芹子呀!睜開嘛,睜開嘛!兒子沒成人,你就撒手不管嗎……?」
生離死別的哭訴,句句揉碎在場人的肝腸,以致人人吞聲忍泣,個個善言相勸。護士掰開裴芹無力的雙手,終將石磊的尸體塞進了120救護車。
救護車一聲嗚鳴,裴芹又暈厥倒地。
當她再度被救醒的時候,因極度悲傷摧毀了本就弱柳似的體質,傾刻間精氣耗盡,變得極度虛弱,氣力不支。但見她攀援欄桿才勉強爬起,依恃牆壁方能輕移慢步。李家上前攙扶她說︰「順變吧!堅強些,跟我去一趟。」
史小虎也湊上來扶持,並在扶裴芹上車時,乘間模了一把她的儒房。李家未睹見,裴芹無知覺。
警用吉普關上門,一聲發動,嗤溜而去。
(悲憤無語,圖文無涉)
警用吉普停放小城的中心血站門前。
李家與史小虎一左一右,架扶著裴芹,走近站長辦公室,將她放坐沙發內。然後,李家走近人稱範站長的辦公桌,拿出賣血條子,問道︰「請問你是站長嗎?我們想了解一下情況……」
範站長接了賣血條子,看了看,隨手撥通電話︰「財務科嗎?叫小劉來一趟。」
小劉匆匆而來,問︰「範站長,找我?」她叫劉小紅,二十左右的小女孩,機靈鬼,調皮蛋。
範站長未開口,李家迎上前說︰「喏,你看,400CC血,應付多錢?」
小劉抬眼一瞅,說︰「上面不是寫清了嗎,200塊嘛!」
李家接著又問︰「沒多付?」
這一問,使得小劉很傷自尊,不樂意︰「什麼意思?我不稱職?他身上多出的錢就是我多付的?按你的邏輯,我身上的錢是貪的公款?那你身上的錢又從哪來的?」
李家忙賠笑說︰「誤會了,誤會了。我是說,他有一千塊錢,還賣血干什麼?」
這一問,致小劉火氣直冒,不想答理,拋出一句道︰「我哪曉得!」
李家含笑說︰「其實,我們是想問問你們丟錢沒有?」
小劉冷笑︰「謝謝關心,沒有!」
李家緊跟一句︰「請問,可知別人丟了?」
小劉不耐煩︰「誰也沒敲鑼打鼓的喊丟錢,知道誰?要問,問王醫生,她們采的血!」
李家求援的目光轉向範站長。範站長撥電話喊來了王清玉、小敬醫生。王清玉翩然而至,史小虎驚為天人,瞪大眼直勾勾的望著王清玉。王清玉如芒剌在背,十分的不舒服,馬上轉過視線。的確,王清玉是一位天生的麗人。那件白色的醫生服,猶如度身定制,恰到好處地襯出了她形體的曲線美,透發她的高雅、端莊與正直的素質。小敬醫生隨後也來了。範站長先開了腔︰「小王呵,他們想找你們了解個情況。」
王清玉一雙大眼微微一揚,迅速瞥一眼李家等人,臉現狐疑。李家面帶笑容走近王清玉,可他也怔住了,激得一臉通紅,張了好幾次嘴巴,才說出話︰「你好,王醫生!這樣的,有個叫石磊的人,你認識?」
王清玉疑竇重重︰「認識呀,他犯事了?」
李家忙說︰「不不,不是不是,沒那回事!」
王清玉奇怪了︰「那你們想了解什麼?」
李家試探問︰「你們采血室可遺失了什麼東西?」
王清玉立刻悟明了他們的來意,月兌口而出︰「錢?」
「對!」史小虎突然來了興奮,貓到王醫生面前,饞涎欲滴的謅媚樣︰「就是錢!」
王清玉問︰「你們懷疑他偷錢?」
「沒錯!」史小虎為表明自己料事如神的聰明才智,報功似的向王清玉獻媚︰「昨晚我就懷疑上了,只是沒逮著把柄,電棒敲不開他的牙齒,死硬派一個!賊做三次必犯,今兒算鐵證如山了!」
王清玉仍不解︰「什麼鐵證?」
史小虎得意忘形,一拍王清玉肩膀︰「偷了你們一千塊哇?」
「自重些!」王清玉嗔目一怒,隨手彈了彈肩頭說︰「我給的!」
李家似乎早已猜著了七八分,欣慰地「哦」了一聲,而史小虎則莫名驚詫,厚皮癩臉的問︰「你給的?真的?有味!」
裴芹亦十分的詫異,問︰「為什麼?」
(爭相獻血)
王清玉聲情並茂地告訴大家︰「石磊是個‘老賣血’,三年多了。夫妻下崗,帶一個孩子。嗨,只是太傻,家里的積蓄,全拿給廠里集資,不是肉包子打狗麼?不但分文無歸,工廠也破了產。他們一下子跌進無底的深淵,被推向了毫無生活來源的絕路。他不忍見妻兒饑餓,恨不能剜上的肉給老婆兒子當飯吃。夫妻倆望子成龍,發誓培養兒子上大學,成才,永久月兌貧。石磊先是找了份掃垃圾的活,錢不夠養家糊口,就來賣血補貼補貼。按規定,只能三個月一次,他非得每月賣一次不可,說那樣才能活過一個月。」
大家情不自禁地慢慢靠攏王清玉,範站長也走了過來,聚精會神的听王醫生的故事,唯獨裴芹獨自垂淚抽泣。王清玉繼續說︰「他這個人哪,品正。好多賣血的人,先把肚子灌得膨膨的,象只鼓!他呢,一滴水不喝!他的血純哪,濃度高!雖然喝水起不了多大用處,討不了多少巧,可一滴水見精神啊!為了鼓勵正氣,我們研究,決定提高石磊的血價。恐怕是他在部隊呆久的緣故,滿腦子根深蒂固的為人民服務思想,每次來賣血,總讓他人先,閑等著,就幫我們掃呀抹的,特別是大學生集體獻血的日子,他一定會趕來,默默地做著義務服務,從不喝我們一口水。時常听他哀嘆,說一個男人失去為人民服務能力是多麼痛苦!老婆兒子都照料不了,提供不了溫飽,還能為他人做什麼呢?他嘲笑自己,說是千方百計服務好老婆兒子,就算為人民服務了,好歹他們也是人民吧!今天,他又來了,才隔一天 ,不能啦,萬不能的,我拒絕采。而且,我發現他有些異樣︰神情木納,眼光滯澀,失去往日的活氣,臉色紙白,眼皮腫泡,尤其他的後腦勺和耳根部位瘀血、青紫,就更不能采了。他死活賴著不走,說答應了兒子買電腦,昨晚陪兒子到同學家學電腦,無端被民權街派出所民警用電棒打倒,促使他加緊攢錢買電腦,晚上就不用去同學家學了。你們說說,他這個樣子,我敢答應嗎?于是想拿一千塊錢打發他走,告訴他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還,也可不還。他倒底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不食嗟來之食,人窮志不短,反而斥責我在施舍,是對他人格的污辱。我怎麼辦呢,違規就違規吧;才放血不到200CC,他有點不對勁,我們馬上中止,並乘他迷迷糊糊之際,把我的錢同他的血費一齊塞進他的衣兜。就這些,還要問的嗎?」
小劉調皮地問︰「哎,王醫生,你單子上可填的400CC喔,不是有意幫著他賺公家錢吧?」
「哪能哪!」王清玉一面揎袖子,一面說︰「他走後,我放自己的血補上了。不信,你們看嗄,針眼還在哩!」
王清玉醫生伸出的胳膊,如六月的花漿藕,既潔白又鮮女敕,肘彎內一點紅,多象一塊碧玉上瓖的一粒紅寶石啊!美不勝收!史小虎急步上前說︰「我瞧瞧。」說著就忍不住用手去模,王清玉一轉身,讓過了。史小虎手搭在半空中,一時縮不回來。
李家感動了。投向清玉王無限尊崇的目光。
範站長欣喜地夸贊道︰「有眼不識和氏璧啊!」
小劉一把摟住王清玉︰「我的好姐姐,積善行德,找個帥哥好享福!」
「去,貧嘴!」王清玉推搡著小劉。
裴芹早已哭成淚人,連抽泣也抽不動了。王清玉發現哭倒的裴芹,便問︰「她是誰?」
李家告之︰「她就是石磊的愛人。」
王清玉問︰「干嘛哭呀?」
李家哀傷地說︰「石磊死了!」
小敬一听石磊死了,驚得如晴天霹靂,木在了那里,一動也動不了。
王清玉驚駭︰「死了?天哪!怎麼死的?」
李家嘆口氣說︰「表面上是挑碼頭跌的,根子是我們的史小虎所長立下了汗馬功勞,昨晚電擊石磊後腦勺的就是他!」
「還我石磊!」裴芹一聲慘叫,猛地站起身,撲向史小虎︰「你是死所長,要人死的所長!」可是,她太虛弱了,一踉蹌,栽倒了,昏了過去。
王清玉臨陣不亂,指揮搶救。
李寧趕到了,放聲痛哭。
(20140820王聖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