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剛正式從學院更名為大學的某高校,借著成立六十周年之際,大肆慶祝了一番。興師動眾地向能招呼回來的校友都發了一張邀請函。當手里接過何冰冰塞來的燙金嵌金線請柬,沈傾有點心疼起以前交的那些重修費。
「今天來的人可真不少,和新生入學時有得一比。」趙偉博開著車轉了幾圈,都沒能在學校附近找到空位,只好繼續往前開,朝著學生公寓方向去。
「比新生入學還夸張,那時候好歹一家開一輛車,現在兩口子都還各駕一車。」坐在副駕駛的何冰冰掃視著車窗外曾經熟悉的場景,一邊仔細尋找著車位。
「傾家,你好歹吱聲一下,好讓我們知道你仍安好。」後視鏡里沈傾半眯著眼,耳里塞著耳機,窩在一角,手中抱著個南瓜抱枕。
「恩,活著呢。有點懷念牛肉米線了,還有阿姨的揚州炒飯。」拉開右耳里的耳機,沈傾坐直起來,伸了個懶腰。
這條路,她太熟悉了,多少回,逃課後的無聊午後,她一人從這里晃蕩回寢室。
「你們先下車吧,我停好車再來會合。」兜了一大圈,還是沒能找到地方塞下這輛路虎。趙博偉有點後悔開它出來,早知道,開家里那輛POLO也好啊!
何冰冰拉扯著沈傾原路返回,畢業四年,沈傾最後一次到來,是前來領取畢業證。對于何冰冰,最後一次的記憶,和沈傾相同,那次,她陪著她一起來。
「好久沒回來,好多地方還是老樣子,好懷念啊!」進了學校大門,筆直寬敞的通道一如往昔,思源湖畔,她們曾暢談未來;連片的教學樓前,軍訓時的場景歷歷在目;還有那越來越現代化的信息樓,已經實現了wifi全覆蓋。
「比過去更洋氣了,也更空虛了。」耳機已經被收進了斜挎小包里,沈傾對于何冰冰的挽臂動作從不適到習慣,再到現在的麻木。她就像一個沒有脾氣的小木偶,任人隨意拉扯,又隨風擺蕩。
「哲學家,你能不能暫時放下你的批評論,現在它跟你早沒有過節了,你就不要總是盯著它的缺點了。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你倆都分手這麼久了,怎麼就一點也記不得人家的好了?」斜眼看了看沈傾,何冰冰從認識沈傾到現在,在她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對于所有事,所有人的無所謂。雖然有時候她說的是事實,也很有道理,可什麼話都說得這麼赤|luo直白,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只是在說事實罷了,虛假的話,還不如不說。」沉默地把胳膊抽了出來,沈傾往前走快了兩步,把何冰冰丟在了身後。
「好了啦,不是不讓你說真話,就是偶爾也要多點樂觀,多發掘一點美好,不是很好嗎?」往前湊湊,手又搭在了沈傾右胳膊上,何冰冰緩和了語氣。
沈傾沒再多說,兩人繼續朝著大禮堂,也就是慶典舉行的地方走去。各自的包里裝著那張印有自己名字的邀請函,停好車的趙博偉已經先一步等在了禮堂門口,發來消息說是遇到了幾個老同學,已經聊上了。
「傾,還記得那幾棵樹嗎?」走到一半,沈傾忽然被拉住,順著何冰冰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幾棵挺拔的進口樹木,每到冬天就被披上厚厚的外衣,細心呵護著,如今已長得氣勢逼人了。
「記得啊,沒想到能長得這麼雄偉,也不枉費我每學期貢獻的重修費。」想起那時的自己,從大一開始就不斷掛科,不斷重修,直到畢業那年,也是跌跌撞撞才把畢業證拿到,沈傾一絲苦笑。
「你還好意思說,從我認識你到現在,就沒見過你對哪件事特別上心過。那次補考,算是要了你半條命了,也讓我開了次眼界。」拍了下沈傾的肩膀,想起那時她已經實習了小半年,等到要正式簽勞動合同時,卻沒拿到畢業證,無奈下只好離開了那家業內有名的金融企業。
何冰冰也不禁惋惜,還好沈傾在最後一次補考中抓住了機會,晚了兩個月拿到證書,之後進了趙博偉公司。
「年輕時候不懂事嘛,誰還沒個過去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沈傾從被圍欄保護起來的樹群旁邊走過,卻在轉彎時,又偷偷回頭看了一眼。
大禮堂是他們畢業後擴建的,當初還只是叫五百人報告廳。現在卻可以容納千人以上,據說里面的座椅,是現任職于某銀行高層的校友認捐的。
醒目的紅色條幅橫掛在禮堂入口處,穿著紅色旗袍的禮儀小姐站在門口迎賓,輔導員和學生會成員來回穿梭,忙個不停。校領導們則與真正實力派校友們友好地交談,至于能從中又找出什麼「錢途」,不得而知。
作為前來湊數的沈傾對于這樣的熱鬧,並不在意。在她看來,在這樣的日子回到校園,只不過是想看看久未見過的東西,還有那些,記憶中逐漸模糊的臉。
「小馮,你早說這是你母校,我就不用通宵查資料了。」坐在車上呵欠連天的鄭婷有一些小抱怨。作為一個音樂編輯,她跟這所謂的外出采訪沒有半毛錢關系。可是台里收到了三張邀請函,皮球被踢了一大圈,莫名其妙地就落在她身上。
「呃,我也不知道我們台會來報道這事,剛听到的時候還以為弄錯了。」艱難找著車位,小馮對于鄭婷的埋怨,有些無奈。
「絲絲,你怎麼不吭聲啊?這事,估計最冤的就是你。」後座上的潘絲媛,始終沒有參與話題。雙手抱胸,不時望向車窗外。
這座城市,她來了一年了,卻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
「既然是工作,也沒什麼可挑的,盡力去做好就可以了。」對著前排的兩人,報以淡然一笑,潘絲媛對于這個突兀的新任務,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
「咱們做都市情感節目的,來報道大學校慶這種社會新聞,跨界得有些太夸張了吧。」鄭婷對于自己的這個新課題,還是覺得有點兒陌生。
「節目題材不同罷了,性質還是一樣的,做傳媒的,不可能專攻一隅。」潘絲媛在調來前,也曾有過臨時頂替去現場的經歷,為此還算是淡定。
「你總是有道理。」鄭婷抱怨了一通,心情舒爽了很多。潘絲媛說的道理她都懂,只不過心里不舒坦罷了。現在好了,說完了,就跟便秘得治一樣開心。
今天的校園,和往常很不一樣,少了清一色的年輕面孔,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裝扮成熟的社會人士,更多的,則是看上去事業有成的企業家,高級白領。所以潘絲媛一行三人走進去時,非但沒有顯得突兀,倒是跟這場面挺相稱。
胸前掛上了記者證,他們有特權直接進入禮堂後台,對此,學校特意安排了相關人士接待。而作為普通受邀者的沈傾一行,就顯得平庸得多,按照邀請函上寫著的號碼,找到屬于自己的座位。還行,倒數第三排,看來自己還不算是混的最差的。
慶典開得毫無新意,除了校領導致辭,連篇累牘地闡述了一番這些年學校的發展和取得的成就,不時地穿插著自己的領導功績,再有就是有幸邀請到幾位已經功成名就的知名校友前來分享經驗。
沈傾坐在台下,熬了一個又一個小時,終于有些坐不住了。趁著下一輪「名人演講」開始前,借口出去透透氣,溜了。
滿滿的禮堂,少了一兩個人,根本不會有人關注。晃悠到離門口較遠處的走廊,透過窗戶,一片綠草地,讓人頓時心曠神怡。
「噠噠噠……」走廊盡頭傳來一陣高跟鞋滴答聲,目光仍注視著窗外的沈傾覺得這個節奏很好听,和平時在商場里听到的高跟鞋走動頻率都不一樣。在這樣光滑過頭的大理石地板上,還走得如此大步流星的女人,堪比女漢子。
想到這里,自動腦補了一個大力水手模樣的女人,把腳塞在一雙7CM細高跟鞋里的場景,噗嗤笑了出來。而她一個人對著窗外傻笑的樣子,則把快步走著的女人給吸引了過去。
「禮堂內風光無限,不及窗邊風景獨好?」那個背影,讓潘絲媛不自覺地走近了些。
「你怎麼知道風景好?」笑到一半,就被這聲音打斷,若是別人這樣問,也就罷了。當沈傾環顧了四周後發現這是走廊里唯一穿著高跟鞋的女人時,就無法再笑下去了。
走廊里此刻只有她們兩個,自己穿著休閑軟底皮鞋,看上去和面前的女人差不多高,只是,這人看上去,似乎有點兒眼熟?沈傾有種被抓包的尷尬,也只好強作鎮靜,丟什麼都好,就是不能丟臉。
「你的記性似乎不太好,又或者是眼神不好?」面前的卷發女人忽然笑了笑,並沒有回答沈傾剛才的反問。
「噢!你是肯德基!」今天沈傾戴了金絲邊眼鏡,女人的輪廓她有印象,可這五官,有點好看得過頭了吧。化個淡妝,就能讓人看呆了,不知道真正裝扮起來,要美到什麼地步了?
「好吧,我是男的,我還是爺爺。」終于被認出了,只不過那人似乎只記得相遇的地點。
「額,你知道我意思的。」有些尷尬地把手從口袋里抽出,沈傾一直覺得只有自己能把別人噎住,可是現在,貌似一上來就有被KO的趨勢。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不戴眼鏡的時候基本屬于認人無能,而且今天潘絲媛並沒有佩戴黑框眼鏡,一雙閃亮的大眼楮毫無遮掩地凸顯了出來。卷翹的睫毛,精致的妝容,還有低調卻不失品味的職業套裝,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段若有若無地展露了出來。與那天所見,相似,卻又大不一樣。
「OK,跟你開個小玩笑而已,別太當真。」沈傾一瞬間的臉紅,讓潘絲媛了然地笑了笑。
「你是,記者?」潘絲媛胸前的工作證讓沈傾眼神亮了亮。
「恩,算是的。」雖然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主持人,不過今天的工作,的確是記者。
「工作證是廣播台的,你做廣播節目的嗎?」新的話題,聊得就是比肯德基愉快。
「我是在電台工作,參與制作廣播節目。」談論到工作,潘絲媛顯得很專業,也很職業。
「我幾乎每天都有听廣播,不過,我是夜貓子,愛听午夜節目。」聳聳肩,沈傾忽然話多了起來,不明所以地想拉近些距離。
「午夜節目?」潘絲媛臉上閃過一絲不一樣的表情。
「對啊,就是最近很火的《守候》,你應該也知道的吧?在你們台里內部算是支柱節目了吧?」說得好像是自己出品似的,沈傾竟然有了,自豪?
「恩,這個節目貌似比較受你認可?」沒有正面回答,潘絲媛抬手將側臉的碎發勾到了耳後。
「因為我喜歡那個女主播啊!」月兌口而出,沈傾說完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吃驚。
「喜歡女主播的聲音。」看到對方臉上的神色,沈傾趕緊補充了一句。
「恩,她的聲音是還不錯。」了然地點點頭。
「不過你是做時事節目的吧?應該跟她不同組,白天工作已經很辛苦了,晚上就不要熬夜听太多了。」雖然在一個單位,可白班和夜班,很難打照面吧,節目性質還那麼不同。估計對于潘絲媛,面前這女人,了解得也不多吧。
「恩,工作確實挺辛苦的。我出來有些時候了,要回去繼續開工了,不打擾你繼續欣賞風景了。」露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女人點頭禮貌示意後,離開了。
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沈傾記憶里,那個熟悉的身影漸漸涌上心頭,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又撲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