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無止境,唯有死一般的沉寂,才是亙古不變的主題……
莫名之中,黑暗本身卻憑空誕生了一個荒誕的念頭,與黑暗的基調格格不入。
「我死了嗎?」
當這個念頭產生後,還沒待給出答案,第二個念頭便又緊跟著滋生。
「死是什麼?」
「我又是誰?」
「好累,好疼!」
黑暗中,沉寂被打破,然而這里不歡迎任何‘念頭’的存在。
一股幾乎無法抗衡的力量,想要把所有的疑問統統卷走,有一個充滿魔力的聲音在黑暗中閃過,使勁催促道︰「睡吧,不要再掙扎了;睡吧,睡著了之後,就再也不會有疑問了,再也不會有痛苦了!」最後的念頭開始歸于沉寂,沉寂就意味著解月兌,與無盡的黑暗融為一體!
「為什麼?」
可是,念頭即將泯滅的剎那,又有另一個疑問憑空冒了出來。
那個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很不耐煩︰「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睡著了就不會再有疑問和痛苦了?」念頭想道,「睡著是什麼,疑問是什麼,痛苦又是什麼,什麼又是什麼?」
那個聲音開始對念頭咆哮︰「你哪來的那麼多問題,死了不就徹底解月兌了,誰也別想再算計你,也別想再指望你!」
轟隆!
這句話如同一道霹靂,把黑暗劈開了兩道裂縫。
裂縫外面的存在,仿佛近在眼前,又與他無限遙遠。那里有一顆通紅的珠子,漂浮在黑暗之外,看上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大願舍利!?」
潮水般的記憶瘋狂涌來,黑暗褪去,柳書竹的魂體瞬間睜開了雙眼!
剛才,他的意識幾度沉淪,在生與死之間徘徊往復,險之又險,便再也無法醒過來。
「君瑤!」
柳書竹的魂體猛然驚叫,想到了意識沉淪之前所見到的最後畫面!
魂體轉頭,通過透亮的腦骨和血肉,向君瑤飛離的方向望去。
然而,他的殘軀正處在虛空的邊緣處,原本的古地中心已經徹底分崩了開來。地面的下方,骨海隱現,堆積在虛空邊緣的白骨被強大的擠壓力碾碎,研磨成細細的粉末,聚而不散。廣場的其它部分,早已不知飛到了何處,柳書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生死之間掙扎了多久!
君瑤臉上,淒楚哀婉的神情,在他的心中凝固、定格。那句話,是君瑤在意識完全清醒之下所說。即便知道她是針對腦中的菩薩舍利,也還是讓柳書竹生出幾分別樣的滋味!
身後,聖賢之火,不肯熄滅,仍在熊熊燃燒,半邊廣場甚至周圍的幾座殿宇都被燒融。
青燈佛器也還握在柳書竹的手中。
但那只手,甚至已不能算是身體的一部分,因為他根本感覺不到手臂的存在!
魂體苦笑不已,接著便是慘然大笑,滿懷惆悵。
他沒有死。
可是如今這副樣子,完全是一具殘缺的廢物,還不如死了干淨,一了百了!
此時,他身在無盡虛空,不知將要歸于何處,身體也不再屬于他,只剩下魂體守著一顆菩薩的舍利,在虛空和火海之間興嘆。
就這樣,不知笑了多久,魂體的表情忽然變得分外嚴肅。
他自言自語道︰「肉身有損,魂體也要跟著受創,為什麼我的肉身破敗成了這個樣子,魂體還保持了應有的完整?」在收服那只巨鼠時,他讓兩位佛門高僧戳瞎了巨鼠的一目,意識海中,巨鼠的魂體也隨之受創,變作了獨眼。
他的兩條腿和一條臂膀既然都已消失不見,為什麼魂體還會安然無恙呢?
很快,他就猜出了原因。
魂體完整,應該還是因為腦中的菩薩舍利,抑或說,是他的魂體一直都在演化滅佛手印所致。舍利和魂體都處在柳書竹的意識之海中,兩者緊挨,一直都處在暖流的最深處。論起來,大願舍利並不比手中的青燈遜色,也只有它,才能抵消佛器對魂體的影響。
延濟和尚曾經說過,滅佛手印,承載了十萬八千般變化,由簡至繁,再由繁化簡,真正的手印只有一印。
修成之後,便是古往今來最強的菩薩!
而今,柳書竹雖然離那種境界還差得遠,但取了青燈佛器後,他已能演化出一千三百余印!
「如果繼續演化滅佛手印,身體是不是也會跟著凝實呢?」
魂體打定主意,心無旁騖,盤膝坐在血舍利跟前,開始結印。
雖不確定此法是否奏效,能否讓他的肉身重新凝結,但這是他目前唯一想到的辦法。
一千三百余印,恍若一個輪回,周而復始,又無始無終……然而,舍利中的暖流卻消失了。
擅自動用青燈佛器,消耗掉了血舍利一直暗中積攢的多余能量,演化手印卻也沒有了用處。
「怎麼會這樣呢?」
柳書竹不肯就此放棄,一旦開始了這個枯燥的過程,便不好輕易的停下,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而他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不知演化了多少遍之後,血舍利內終于有了反應,一股血海的本源力量再次被他勾動。
血氣取代了暖流,順著透明的身體游走,當血氣在肢體中積攢到了一定的程度後,便開始壓縮凝實!魂體震顫,體會到一股無法比擬的痛楚,但他的神情卻變得多出幾分興奮!血氣不斷積累,參照著骨骼髒腑留下的模糊影子,果然在重新凝聚肉身,身體變得不像先前那般透明了。
一直演化下去,柳書竹甚至開始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指。
青燈在側,火勢不衰。
處在青光的守護中,半個透明的身體愈發顯得真實,漸漸變得有血有肉。
……
柳書竹的面孔再次顯現出來。
他完全忘記了時間,再次睜眼的時候,身體上的雙目也跟著一同睜開。半個身體,基本已經還原成受傷前的模樣。不僅如此,殘缺的肩膀和兩條腿根部位,麻癢難耐,血氣沖蕩,消失了的肢體也在重新凝結!
可是,這個過程卻遠比先前慢了百倍不止。
其它部位,髒腑和骨骼多少還留下一些影子,但下肢和左臂都則完全泯滅,沒有參考之下,想要重聚,可謂相當困難。柳書竹把青燈放在眼前,外面的單手與腦中魂體一同演化手印,這樣的話,恢復的速度要快上許多。
等到痛苦實在難以忍受的時候,他就會停下來稍事休息,也難免一陣胡思亂想。
也不知君魂逃往了何處,君瑤現又迷失在何方。
君魂即便重傷成了那樣,但柳書竹依然相信,對方也有辦法破出虛空!但君瑤可以嗎,她會永遠在虛空中孤苦的飄零嗎?
一想到君魂出世後,生靈涂炭,一想到君瑤在虛無中永遠飄零,心中便痛如刀絞!
自己呢,等到傷勢養好,又該怎樣出去?
就在這種思慮和專心演化手印的過程中,身邊的聖賢之火開始漸漸熄滅。
聖賢**即將揮發殆盡,重歸天地。
此刻,柳書竹仍然虛弱至極,心神俱疲。他耗盡了全力,半條手臂也只恢復了一半,小臂以下仍空無一物。
「哎,看來想要全部恢復肢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那種情形下,還能撿回一條爛命,也算是小爺的造化了。」
他胸口吃痛,這才注意到了前胸嵌著一塊泥甕上崩落的碎片。
泥甕碎片破開了蓮台圖案,但卻無法穿透里層的彎刀披風,經過了披風的阻擋,勢頭才衰竭下來。
柳書竹挪動身子,把泥甕上的碎片都收斂了起來。
泥甕不知何物所造,但聖賢大火都未能將其燒融,青燈也無法將它打的粉碎,必然也極為不俗。
但泥甕崩裂開來後,殘缺不全,只找到了三分之一左右。
聖賢之火熄滅後,身處的地方再度凝結,就像是在一塊由女乃酪雕成的建築,被潑上了滾滾的沸油後,一切又冷卻下來的樣子。這里已是虛空邊緣,但大廟外圍的建築並未全部消融,應當是那些殿宇中篆刻的各族古字起到了一定保護作用。而佛族白骨聚集成的骨海,也並未就此散開,如同船只解體後,依舊飄零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塊舢板。
他形同殘廢,開始向古廟廟門的方向移動。現在命保住了,便想要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剛欲移動,耳中卻听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令他猛然警覺!
「這片大火,明明一點溫度都沒有,可圓滿強者神通恢復後,仍被它消融了個干淨,真是太可怕了,這難道就是青燈佛器釋放出的火焰嗎?」
「終于熄滅了,這下咱們可以取那件佛器了吧?」
「眼下入口崩塌了,而這片骨海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我們都困在虛空中了!也許執掌了佛陀法器後,可以找到離開虛空的法門!」
「你們說,這把火是不是那個號稱轉世的小子放的?」
「他真的誅殺了君魂嗎,他現在又死了沒有?」
「古地崩碎,我等運氣不錯,竟與青燈分崩在了一處,其他人怕是沒有這般好運了!」
「神秘大帝那條老狗,竟然無故誅殺了我的嫡孫,但這青燈佛器,老朽卻是取定了,不管那小子是不是救世之人。他若死了最好,免得還要麻煩;縱然不死,也別想阻我!」
眾口紛紜,七嘴八舌,接連有十幾個不同的聲音響起,听上去人還不少!
而且,有人語氣不善,像是對佛陀法器志在必得!
柳書竹心中暗叫倒霉,也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古地開了後,許多壽元無多的強者恐怕一直都沒有離開!
反正也沒有個三五年可活了,還不如放手一搏。
柳書竹取佛器時,青鼠一族被召喚出來,這些人如果進來的稍晚,又足夠精明,稍微有幾分運氣,只要藏得足夠深,外面的戰斗的確波及不到他們。
眼下,他們的神通都已經恢復,別說里面可能會有圓滿皇和破滅皇,就算來一個至人武者,柳書竹現在都無法應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跟君魂拼死拼活,為蒼出力,卻最終便宜了這些所謂的人類中的佼佼者。
忽然,又有一個聲音道︰「死或不死,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青燈必然在里面是錯不了的。」柳書竹臉色更加陰沉,這個聲音他認得,是一種充斥了皇家威嚴的語調,屬于大宋皇朝的另一位老皇主。
建德皇祖!
而且,另有一個聲音接著道︰「皇主莫急。」赫然是青山大城的仲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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