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風流 第30章 以此為信

作者 ︰ 提筆封刀

長陽謝氏。

這個龐大家族的 赫歷史,據說比周氏皇朝還要久遠。跡于亂世,顯達于前朝,在國運更迭之時抓住了機遇,立下頭等從龍之功,又恭謹惶恐地辭讓了太|祖「共天下」的提議,這才成就了數百年來長久興盛不衰的第一門閥。以說,謝家在某些方面上的影響力,甚至要比皇室更加深遠。

這樣的一個家族,注定要時時刻刻站在時代的浪潮頂端;這個家族的繼承人,注定是眾人矚目、萬中無一的天之驕子。

天門大街永順里,右邊數第五間宅子,便是謝家。朱門緊閉,白牆高聳,令人無法窺得其內。站在門前看守的兩個漢子長得魁梧健壯,目含精光走路生風,明眼人見了,便知這是經歷了無數生死搏殺之後,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

若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謝府的看門人,便是要比那相府的門房還威風了不知多少。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任憑你多大的官兒,頂著多響亮的名頭,帶了多珍貴的禮品,將好話說破了天,得到的也只不過是冷冰冰的一句「我家主人不隨意見客」。吃了閉門羹,憋著啞巴火,還得好聲好氣地說一聲「叨擾」,求個一團和氣,免得和里面那位交了惡。

那謝家少主雖說謙和風雅的名聲在外,若是想和他套個近乎,卻是比登天還難。士族也分三六九等,若是說高不攀的門第,便是指這樣的人家了吧。

今兒一早,素來拒人千里的謝府,卻迎來了兩位「貴客」。

今日國子監無課,又恰逢謝擎深修沐,清早用過飯,蔣凝秋便帶著蔣知秋登門拜訪。昨日已通過謝家二少遞了話,因此侯府的馬車到了門前,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老管家涂顯的佷子、年輕的謝府管事涂超親自來迎,殷勤地將姐弟二人引向主人的所在之處。

過了垂花門,走入二進院,便見不遠處假山旁,涼亭中,謝家兄弟盤膝而坐,相對撫琴。兩人都穿著白色常服,寬袍廣袖,衣袂迎風飄擺,大的仿若謫仙,小的好似金童;指尖在弦上彈撥拂掃,一個是余音裊裊,繞梁三日,另一個卻是……

「簡直是魔音穿腦,不忍卒听。」蔣知秋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嘲笑死對頭的機會,見此情景,毒舌的開關立刻被打開了。

謝鼎深聞言手一抖,以一個極其刺耳難听的噪音結束了他一塌糊涂的演奏。「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他跳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蔣知秋。

蔣知秋見了他這副惱羞成怒的樣子更是開心,得意忘形地就要再次張嘴放嘲諷,卻被蔣凝秋在頭頂輕輕拍了一下︰「行了。」

謝擎深此時也站起身,迎了上來︰「昨日听二郎傳了話,我特地吩咐下去,要他們好好整治酒菜,卻不曾想你們竟是這麼早便來了。」

「……我已與葉夫人約好了,中午過去她那兒。我……坐坐便走。」蔣凝秋一愣,有些尷尬地回道。昨日她忙著安排事情,便只讓蔣知秋去國子監時帶了口信過去。許是這兩個小混球沒說兩句正事就打起了嘴仗,結果將消息傳得七零八落。

謝擎深怔住,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斂去了半分,垂下眼簾。片刻後卻又很快抬起眼來,面色如常地笑道︰「也好。是什麼事?」

蔣凝秋一听他這麼說,心里的內疚感就上來了。沒事的時候不理人家,有事的時候理直氣壯地跑過來了,結果連吃頓飯的工夫也不給,自己這事兒做得好像確實不太厚道。

說起來也不能完全怪她。她和謝擎深兩個,男未婚女未嫁,哪怕是青梅竹馬,到了這個年紀,也不好再在私下接觸過久。蔣凝秋自己倒沒什麼,她在京中的存在感大半都是靠著和東宮那兩位的關系才刷起來的,本身只是個沒話題度的小透明,但謝擎深不同。多少人日日夜夜,眼巴巴地盯著謝家,盯著謝家少夫人的位置,她才沒膽子成為建寧城中全體貴族少女的頭號情敵。

話說回來,還多虧了武雲起只是個出身寒門、名不見經傳的窮探花。兩個小透明湊在一起,只要不鬧出什麼太大的動靜,也沒什麼人關注。

但不管怎麼說,尷尬歸尷尬,這正事還是要辦的。蔣凝秋拉過正沖著謝鼎深擠眉弄眼的弟弟,道︰「伯襄,我要出一趟遠門,明日便走,或許要幾個月才能回來。這期間,希望你能幫忙照顧一下知秋。」

她此話說出了口,其余三人都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竟是蔣知秋,他一把甩開蔣凝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轉過身來仰起臉盯著她,神情有些憤怒,卻又帶著些委屈︰「阿姐把我帶過來,就是為了這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蔣凝秋萬萬沒料到他竟會反應這麼強烈。印象中蔣知秋打小就對她听計從,對她做出的決定向來沒有過半點不滿。久而久之,有些事情她也就習慣于先自己安排好,最後再通知蔣知秋一聲。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一時間竟然笨嘴拙舌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

見她答不上來,蔣知秋臉上立刻現出了幾分失望,他用力眨了眨有些紅的眼楮,抿抿嘴,一抬腿,竟是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弟!」蔣凝秋連忙喊他,蔣知秋充耳不聞,跑得飛快,竟是轉眼就穿過了垂花門,拐了個彎便不見了蹤影。

「二郎,快去將知秋追回來。」謝擎深道。

謝鼎深撇了撇嘴,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還是提起袍服下擺,朝著蔣知秋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我從來沒見他這樣過。」蔣凝秋依舊悵然若失地望著垂花門,喃喃道。

「知秋人在謝府當中,絕不會有什麼事情。」謝擎深溫言安慰道,「二郎會將他帶回來的。」

蔣凝秋這才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將思緒從這起突事件上扭轉回來。「伯襄,」她抬頭看向謝擎深,正色道,「尋一處萬全的地方說話。關于厲州的旱災一案,我這兒有殿下的口信。」

謝擎深听她如此說,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隨我來。」他說道,轉身向內院走去。

謝府的書房並不大,卻裝點得十分雅致,透著低調的奢華。兩旁的書架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許多卷書,蔣凝秋只是粗略一掃,便看到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孤本。

「殿下他……怎麼能將如此危險的事情交給你去辦?實在不該。」听蔣凝秋講過事情的來龍去脈,謝擎深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連連搖頭。他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擔憂,「這等黨爭傾軋之事,豈能將你牽扯進來?」

「橫豎我都要走這一趟,便捎帶著一齊辦了,又有何不?」蔣凝秋認真地看著他,「伯襄,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我自然插不上手。但是,若能在別的地方幫得上你和殿下,我打心里感到高興。」她頓了頓,「想要完成太師遺願的,不僅僅是你們兩人。」

謝擎深起先訝然,听她說到最後,臉色短暫地黯淡了下去。片刻,他才苦笑道︰「罷了。既然殿下和孟將軍都勸不住你,我便不做這無用功了。」

「這才對。比起阻攔我,倒不如多給我派些能幫忙的。」蔣凝秋笑著道,「孟姐姐和我說了,你這兒臥虎藏龍,不順走幾個好手,我是白來一趟。」

「這是自然。我會撥來六個侍衛給你,他們都曾是越州軍百戰營的武官,身手高強反應靈活,能應付各種突狀況。加上你府上的蔣義與蔣信,八名護衛,應當足夠了。你此去厲州,要帶幾人同行?」

「救濟災民的糧食將直接從祖母在通州的食邑出,我會請求陳知州派一小隊士兵押運護送。」蔣凝秋答道,「自京城走的,只有我與畫屏、青蘿三人。啊……等等,或許還要加上兩個。」

「還要加上兩個?」謝擎深疑惑地看著她。

「這人你也知道,就是那在恩榮宴上書請命的探花武雲起。他要去臨清縣上任,我們便同行。若是帶上他的書童,就是再多兩個人。」

「你是說武雲起……」她說得坦然,也自覺沒什麼好隱瞞的,卻不曾想謝擎深聞言臉色竟是微變,神情也復雜起來。「你與他……」他沉默了許久,這才再度開口,「是如何認識的?」

「那一日茶樓中生爭執,他也被卷入其內。此後又常常來,時間久了,就認識了。」蔣凝秋雖然有些不解,卻還是回答道。

謝擎深听罷不語,垂下了眼簾。半晌才再度抬頭,情緒似乎已恢復正常︰「既然如此,我便再加兩個人給你。原本還想著要再尋一個心思機靈的,替你防備著些陰謀詭計,但這樣看來似乎並不需要了。」他神色鄭重起來,「凝秋,你一定要將武雲起拉攏到殿下這邊。他是不多得的人才,埋沒了實在惜。」

「這是自然。」不用你說,人家早就主動看上咱們了。

「如此便好。」謝擎深頷首,「越州距厲州不遠,晝夜兼程五日便抵達。一旦情況緊急,便去長陽尋我父親,有他出手相幫,保安然無恙。我給你一件信物,有了它,便出入謝府。」

前頭得了個太子私印,後頭又得了個謝家少主的信物,這還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不橫著走都對不起自己啊。蔣凝秋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兩句,看著謝擎深站起來,在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個匣子,伸手打開匣蓋,然後……

然後他又把匣子蓋上了。

謝擎深將匣子放在桌上,轉過頭,向她笑笑︰「還是換一件吧。」說罷,竟是取下了掛在腰間的玉佩。

蔣凝秋剛剛還在遺憾不能看到匣子中放著什麼寶貝,見他將玉佩遞了過來,卻是一怔。這東西她也眼熟,謝擎深自小便將其戴在身上,很少取下,顯然是十分重要的物品。「這……」她有些遲疑,「不太好吧,萬一被我弄壞弄丟了怎麼辦?」

「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不過隨身的時日長了點而已。」謝擎深輕描淡寫地道,「我自小便離開長陽來到建寧,每年才回去十幾日,若是拿旁的作信物,只怕下人不會個個認得。」

他既然堅持,蔣凝秋也不好再說什麼,小心地將其貼身收好。「那我便告辭了。」

「我今日會將你能需要的信息整理出來,明日由侍衛帶過去。」謝擎深凝視著她,一字一句道,「一路小心。」

從書房出來,蔣凝秋一抬眼,便見謝鼎深與蔣知秋站在不遠處的廊下。蔣知秋的眼楮還泛著水光,鼻頭也紅紅的,謝鼎深站在旁邊,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她一怔,輕聲喚道︰「小弟。」

蔣知秋抬起頭,飛快地瞥了她一眼。磨蹭著步子走了過來。到了近前,卻是突然雙臂一張,猛地撲進了蔣凝秋懷中︰「阿姐……」

別看小家伙才七歲,力氣倒是不小,這一撲,差點給蔣凝秋撲了個趔趄,幸虧反應快後撤一步,這才穩住腳跟。

「阿姐。」蔣知秋的臉埋在衣服里,聲音悶悶的,「你又要多久才回來?阿女乃半年半年地留在南方,你也要出門……謝大哥雖好,卻不是我的親阿兄。」

「小弟……」蔣凝秋將他的話听在耳中,心疼、歉疚、懊惱的情緒一股腦地涌了上來,滿滿當當地堵在胸口。她是異世游魂,心里揣著自己的父母,對于蔣定山和趙氏的離世不痛不癢,但蔣知秋卻是生下來就沒了雙親。這孩子從小就乖巧,知道祖母身體不好,姐姐忙著支撐家庭,便向來不纏著人。就是因為太懂事了,所以隨著他年紀漸長,蔣凝秋竟忽視了和他的溝通。

哪怕古代的孩子早熟,也不是這個早熟法。蔣凝秋也覺得眼中酸澀,將蔣知秋緊緊抱在懷中︰「是阿姐不好,不該臨到頭才告訴你。阿姐向你保證,一旦辦完了事情,馬上返程。到時候阿女乃也該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團聚,好不好?」

蔣知秋抓緊了她的衣服,沉默了好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二郎,麻煩你了。」蔣凝秋松了口氣,抬起頭,向謝鼎深抱歉地笑笑。

「堂堂勇烈侯,居然是個躲在姐姐懷里掉眼淚的愛哭鬼。」謝鼎深哼了一聲,小臉一扭,「真不知羞!」

教他這麼一說,原本還掛在蔣凝秋身上的蔣知秋頓時從她懷中掙月兌出來,三下五除二胡亂地抹掉眼淚,嘴硬道︰「誰哭了?你看錯了!」

謝鼎深嗤了一聲︰「懶得理你。」又看向蔣凝秋,「蔣姐姐,改日再見。涂超就在外面,我便不遠送了,去看看我阿兄。」說罷,徑自朝著書房去了。

蔣凝秋點點頭,帶著蔣知秋離開。

謝鼎深探頭探腦地進了書房,便看到謝擎深面窗而立,怔然出神。「阿兄?」他小聲叫了一句,「蔣姐姐都走了,你怎麼也不出去送送?這不像你。」

謝擎深好似這才覺察到他的出現,清咳一聲道︰「沒什麼。」說罷自窗邊走開。這一抬步,謝鼎深卻看到他腰間空空,當即嚷了起來︰「阿兄,你的玉呢?」

「借給凝秋做信物了。」謝擎深走到架子旁,隨意翻著上面的書,卻明顯依舊心不在焉。

謝鼎深聞言瞪大了眼楮。「阿兄,」他小聲道,「那是謝家女主人的身份證明,你……」

「正因如此,謝家上下都認得,才好作為信物。」謝擎深打斷他的話。

謝鼎深撇撇嘴,顯然不接受他的說辭︰「蔣姐姐不明白,父親還不明白麼?你要他怎麼看蔣姐姐?」他突然又似想到了什麼,遲疑著道,「阿兄,你若是真的……想與蔣姐姐成親,那……顧家怎麼辦?」

謝擎深終于停止了漫無目的地翻書。「顧家之事,我從未答應過。至于綰綰,我也只是拿她當做妹妹對待罷了。」他淡淡道,「以謝家的地位,難道還需要讓家主去做出犧牲,進行利益聯姻?若是我不同意,就算是父親,也不能勉強于我。至于凝秋……」他聲音一滯,半晌才續道,「她若無意,我也……不會強求。」

謝鼎深微微張大了嘴,有些崇拜又有些同情地看著自家兄長。謝擎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揮手道︰「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出去吧。」

「哦。」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謝鼎深也算心滿意足,乖乖離開了。

書房內又只剩了謝擎深一人。他面對著架子站了片刻,又回到桌前,注視著放在桌上的匣子。手搭在蓋子上遲遲不動,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將其打開。

「茶樓……原來如此。這還真是……呵。」他低聲自言自語,話音里帶著些無奈何的苦澀。垂下眼,看向匣中的物事。

一把無鞘的匕首,多年未動,利刃卻依舊閃爍著鋒銳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看在章節很肥的份上原諒我的遲到吧>_<

幻之小劇場——

蔣凝秋︰我是蔣凝秋,萬萬沒想到,我的青梅竹馬居然在老家有個緋聞女友。

謝擎深︰我是謝擎深,萬萬沒想到,我的青梅竹馬居然要和我數年未見的基友出去自駕游了。

蔣知秋︰我是蔣知秋,萬萬沒想到,我的死對頭居然是個音痴。

謝鼎深︰我是謝鼎深,萬萬沒想到,我的死對頭居然是個哭包。

孟荷吟︰我是孟荷吟,萬萬沒想到,我剛暫時下場一章就爆出了這麼龐大的信息量。

周遲︰我是周遲,萬萬沒想到,我周圍的人居然都這麼無聊。

武雲起︰我是武雲起,萬萬沒想到,大殷的未來居然要交到這麼一幫人的手里。另外,太子你破壞隊形了。

周遲︰名字只有兩個字怪我咯?╮╭

下章預告︰我手無縛雞之力。

明天如果更三千,就在上午十點;如果更五千,就在晚上六點。但是紅包的截止時間不會變,依舊是明日上午十點。小伙伴們注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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