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韋玨,是武雲起的故人。」
唐九自是不信︰「我沒听說他在京城還有熟人。你若認識他,為何不來看他?又何苦讓他住在這等地方?」
韋玨反問︰「他又不是我老子,又不是我兒子,有手有腳,能自食其力,我憑什麼養著他?」
唐九瞪大了眼珠子。這副態度也敢說是「故人」?
韋玨看破他的心思,哼了一聲道︰「明卿同我是小,自幼一齊長大,他的父親還是我的老師。我與他的交情,豈是你那膚淺的評判便能隨意揣度的。若非至交,我又何必為了他,費心費力地來此處找你?」
唐九對他前面的話還不屑一顧,听到最後一句卻是怔住︰「武公子他……」
「他說你將來在這客棧定要過得艱難,托我接下你這個麻煩。」韋玨眯著眼楮將他從頭看到腳,「這不是過得挺好的麼?沒挨著打也沒挨著餓,這客棧的掌櫃也不似他說的那般刻薄。我還以為你要被趕出去露宿街頭,這才特地晚上就過來尋你呢。」
唐九還在愣,此時才終于回神,猛地向前走了幾步,微微顫抖著聲兒問︰「武公子他……他沒有拋下我不管?他……不是將我耍戲一番便走了?」
韋玨嗤笑︰「他若是有心耍你,又怎能讓你看得出來?怕是你被他賣了,還要對他感恩戴德哩。」
唐九的眼楮亮了起來。一整天郁結在心頭的苦悶一掃而空,就連掌櫃的尖酸嘴臉都不在意了。大抵因為曾是乞兒的原因,他最怕的便是被人拋棄,先前對武雲起又一直抱著崇拜的心情,因此現對方一走了之之後才覺得格外幻滅。此時知道青年雖然不告而別,卻對他另有安置,那種受到欺騙的感覺立刻煙消雲散。
然而興奮過後,他又疑惑起來︰「既然這樣,武公子又為什麼不帶我去厲州?反倒要我來投奔韋公子您……」說到這兒他才想起來自己對面前人的了解還僅限于姓名,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韋公子您……是做什麼行當的?」
「內子在城南賣豆腐,我替她打打下手。」韋玨神色坦然地回答,完全沒有半點羞愧遮掩的情緒。
唐九︰「……」
「還想著巴巴地向明卿身邊湊?」韋玨拿了個桌上的杯子,用十分嫌棄的目光端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我提醒你,八字不硬的人,和他走得太近,沒什麼好處。」
「……為什麼?」
韋玨看向他,目光在他額頭、雙眼、鼻子、下頜等處逡巡,道︰「我雖不知你的八字,看面相卻已能推測個□□不離十。你今日若隨他同去,不出五日,必將死于非命。」
唐九被這一番話驚駭得僵立在原地,好久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反問︰「如……如何得知?」
「生而克母,少壯克父,親近之人不善終者十之□□。一生清苦,劫難無數,活則孑然終老,死則身首異處。」韋玨淡淡道,「明卿他,乃是天生孤煞之相。」
兩日後,榮王府。
自從今早上朝回來,三殿下便一直陰沉著臉,就連看到王妃與世子都不曾露出半點笑容。王府大大小小的下人們都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
「魯莽,真是魯莽!」書房內,周遼正背著手,煩躁地在地上走來走去。「這李湛看著像個做事沉穩的,怎料他竟是如此冒失!本王將黑衣衛交予他,命他見機行事,沒教他在京畿地界便向那蔣凝秋動手!謝擎深今日顯然是有備而來,同周遲與謝翼一唱兩和,明里暗里都在將事情引到本王的身上!」
「王爺暫且息怒。」站在一旁听他牢騷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文士,著青衣,白淨面皮,蓄短須,正是榮王府的首席幕僚傅德昭。「黑衣衛訓練有素,絕不會留下蹤跡與破綻,太子一黨尋不到切實的證據,僅憑捕風捉影之辭,還動不了王爺分毫。李侍郎也是一片忠心,只惜時機拿捏得不對,如今厲州之事還需全權交托與他,依在下之見,王爺去信措辭應以安撫為主,切莫太過激烈。」
周遼的表情還頗為不願,卻還是點頭道︰「先生之言,小王听進去了。」
「王爺英明。」傅德昭拱手,「此外,在下以為,黑衣衛此前傳回的消息,其中有一點值得王爺留意。那蔣家大小姐不知用了什麼妖術,竟令平地起驚雷,濃煙四散,這才趁機逃月兌了追殺。」
「妖術?」周遼向來是不太信這些的,當下便嗤之以鼻起來,「別不是他們無能放走了人,用來搪塞的說辭吧?」
「誒,非也。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傅德昭搖頭道,「王爺還記得七年前聯軍克復建寧時的天火之說?在下覺得,那天火的描述,倒是與今次之事有幾分相像。」
「天火?」周遼皺眉。當年逃離京城又回返時他尚且年幼,又被惠妃緊緊看在身邊,不準他離開半步,因此除了最初的那段流亡時日之外,他對于後續的一系列事情都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正是。這天火的說辭乃是由太子一手散播出去的,真相究竟如何,或許只有當日在場的太子、太子妃與陳國禎才知曉。在下以為,兩件事或許有些許關聯,不如王爺親自去信一封,詢問康王此事。雖說他當時不在戰場,但畢竟也是聯軍領袖之一,總不會毫不知情。」
「小王知道了。」周遼對這件事並不太感興趣,擺擺手道。「傅先生,此事不急于一時,還是厲州的案子要緊。你去起草一封寫給李湛的信,命他專注于厲州之事,查明王遂與田神玉究竟因何隱瞞旱災實情,若是能拿捏住二人的把柄為我所用,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那蔣凝秋若只是規規矩矩的放糧便由她去,犯不著為了一個小丫頭和太子過早地起沖突;若是當真不安分,想要刺探些什麼,到時候再對付她。」
「是。」傅德昭拱手,「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還有,」周遼又似想起了什麼,一抬手叫住他,「那個武雲起……王遂和田神玉控制了手下兩州的所有官員,連監察御史的被瞞騙了過去,結果卻在一個庶民手里翻了船。那武雲起在當地打听消息搜羅證據,事後卻依舊能從厲州全身而退,不引起半點風波,不能小覷。他如今又是去厲州上任,或許會成為一個不小的威脅。若是他礙事,便立刻將其殺掉!」
「在下明白了。」傅德昭道。
周遼點了點頭,在桌案後面坐下。「傅先生且留步,小王還有一事相問。‘那件事’……如今籌措得如何了?」
「康王與壽王已游說了不少宗室的王爺,很多人都已口風松動,想必年底,此事成。」
「如此甚好,甚好!」周遼听罷竟是臉色全然放晴,暢快地笑了起來,「那小王,就靜候兩位王叔的佳音了。」
蔣凝秋一行人五月初七自建寧啟程,路途中與來自通州的糧隊匯合。六月初三,抵達厲州境內。
蔣凝秋事先已派人打探了一番現下的狀況,得到的消息並不觀。欽差李湛雖然早了他們近十日前來,卻對賑災之事並不積極,將兩名知州關入厲州首府秋山城的大牢之內後,便每日忙于審問二人,只將派糧之事交與底下人去辦。如今兩州上下大小官員都是戴罪留職,鎮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無心做事。以至于周邊各州縣的糧食雖然早已送到,卻並不能及時迅速地放到轄下各縣,更不要提賑濟災民了。
听到這些消息後,蔣凝秋不禁有些憂慮。旱災已有半年,天氣越炎熱,俗話說旱極而蝗,若是蝗災真正到來,那便是徹徹底底地壞事了。如今兩州境內餓殍遍野,尸體暴露在野外無人收拾,任其*,這樣下去也很容易爆瘟疫。
旱澇蝗疫,古時最嚴重的四項天災中要是佔了三項,那麼這西南,也就離人間地獄相去不遠了。
武雲起需走馬上任,因此眾人的首要目的地依舊是位于厲州中部偏南的臨清縣。逐漸深入月復地,災荒的痕跡也越嚴重,放眼望去赤地千里,河流干涸土壤龜裂,樹皮草根都已被挖得干干淨淨。頭頂的烈日依舊毒辣異常,晴空萬里,不見一絲雲彩。
沿途的荒蕪慘景令人唏噓,但最憐的,還是隨處見的饑民們。他們三兩一堆地湊在一處,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在外面的手臂已是皮包骨頭。蔣凝秋注意到,如今能見到的大多都是青壯年的男子,老人與孩子幾乎絕跡,連女人都很少看到;想起前世曾看到的種種記載,蔣凝秋忍不住心中微微寒。
「人相食」,史書上不帶感情的三個字,下面不知掩埋了數千年來多少的血淚白骨。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真、的、是、he。不要信神棍的話喂。秋兒這只蝴蝶的翅膀在未來扇起了一股颶風,雲起肯定會活到最後的。
另,西風小天使,雲起對煙霧彈的反應在這章沒地方寫了,下一章會說的。
短小君真是抱歉……恰逢考試周,戰五渣的作者實在忙到飛起,經常晚上寫一半早上爬起來再寫一半,定點文什麼的實在是力有未逮。以後改為六點到八點之間更新,如果是存稿箱文就依舊是六點整,如果是現寫現的話就要晚一些了,但差不多也就是昨天和今天這個時候。謝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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