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錫,比史彌遠小十六歲。祖父余滌同史彌遠的父親史浩交情莫逆,史浩為相之後聘余滌為家塾師,也就是史氏一族家族私學的老師。掌控大宋朝權柄數十年的史彌遠正是余天錫祖父余滌的弟子。
余滌死後余天錫屢試不中,被史彌遠聘為史家家塾師。在史彌遠當政的近二十余年里,余天錫一直都是史彌遠手下的左膀右臂。
景獻太子趙詢去世,宋寧宗于是立趙竑為皇子。因為趙竑對史彌遠霸佔朝政的行為極其不滿,不止一次的在史彌遠送給他、負責監視他的美人面前說出登基之後要將史彌遠發配邊疆的話,讓史彌遠最終決定放棄趙竑。
如今的理宗皇帝趙昀在那個時候還在紹興鄉下,不是什麼皇子,也不叫趙昀。那個時候的趙昀過著平頭百姓的生活,在父親早亡後同生母全氏一起寄居在在紹興鄉下做保長的舅舅家中。
雖然趙昀的父親趙希也是皇族宗室,卻已經于皇室血緣極為的疏遠。趙希只做過小吏,從小趙昀的生活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幾乎沒有差別。
史彌遠不想讓趙竑做皇帝,囑托余天錫尋找合適的人選取代趙竑。
機緣巧合下,在余天錫去往紹興趕考途中避雨時正好踫到了在紹興鄉下寄居的趙昀母子三人。同史彌遠商議之後,史彌遠一邊命余天錫之母朱氏前往紹興教授趙昀皇室禮儀,另一邊請來當時在史府中做幕僚的大儒鄭清之前往紹興做趙昀的教授,全方位的開始培養和考察趙昀。
一番考察之後,權衡利弊,最終在寧宗駕崩後,史彌遠選擇了矯詔廢掉對他把持朝政屢有不滿的皇子趙竑,而是將趙昀推上皇位。
可以說,理宗趙昀能夠最終坐上皇位,除了史彌遠外,余天錫、余天錫之母朱氏以及鄭清之,無不居功甚偉。
趙鈞登基放權給史彌遠十余年,直到史彌遠身死,才接掌朝政大權。鄭清之以帝師的身份也已經累功至特進左丞相,余天錫之母朱氏被封為周楚國夫人,余天錫累功至戶部侍郎、權戶部尚書兼知臨安府,已經是事實上的戶部尚書,大宋朝的財政部長了。
余天錫胞弟余天任如今也累功至兵部侍郎位,理宗趙昀對這些自己曾經的貴人,如今的臣子們何等恩寵,由此可見一斑。
正因為知道趙昀是一個念舊情的人,正因為同理宗皇帝有著這樣那樣的淵源,所以余天錫才能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敢硬著頭皮為自己兒子開月兌甚至不惜開罪賈貴妃的原因之一。
賈貴妃畢竟只是個貴妃,趙昀雖然極其寵愛她,但是終究不會在國事上兒戲。尤其是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面。
但是不管如何,從心底來講如果可以余天錫並不想同賈貴妃交惡甚至徹底的撕破臉皮。他知道自己年紀已經大了,一旦他致仕或者死了,那麼余家面對賈貴妃和賈似道的報復,怕是在朝內將會寸步難行。
不過有宋一朝,雖然同樣也有朋黨之爭、官場傾軋,但是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明時結黨、官場失勢後被罷官抄家、斬盡殺絕的事情。
如王安石變法時,雖然司馬光堅決反對,不過也僅只于政見不合而已,即便在變法失敗王安石被罷相後,兩人私交依然甚好。
所以,余天錫並不擔心自己一家會被賈貴妃或者說將來得勢的賈似道給斬盡殺絕。
當然話又說回來,對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文人士子來說,斷了仕途,卻也比抄家滅族好不到哪去吧。
那畢竟是他的兒子,雖然怒其不爭在這樣的場合下給自己丟臉惹下如此大敵,但是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被扣上罪名卻也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如果他這個時候不站出來,余賜死罪可免,但是進士之身卻是肯定會被擼去,甚至以後都不會再有起復的機會。
余賜已經三十多歲了,不似賈似道還有大把的年紀可以揮霍,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更何況余賜已經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賈似道作弊甚至將賈貴妃都隱射在其中了,即便他不出面,雙方之間也已經不可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了。
賈貴妃幫著自己的弟弟作弊?
如果真的如自己兒子講的那般,有真憑實據來證明確實是賈貴妃請了槍手來給賈似道寫詩奪得那詩魁,說不定可以將賈貴妃也一起拉下馬。
貴妃畢竟只是個貴妃而已,哪怕再受寵也只能是個貴妃,而不是皇後。再說了,賈家根本不似謝皇後那般有著謝家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站在背後。
賈貴妃專寵後宮,如果不是楊太後覺得「賈皇後」的稱謂有些不吉,賈貴妃就應該稱為賈皇後了。對這些事情,謝皇後心中難道就沒一點齟齬?
余天錫不認為謝皇後真的會如此大度。
一切事情都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而已,而眼前這件事情說不定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相信自己能看出來,謝皇後一系的人馬也同樣能夠看出來。
想明白這些,余天錫瞬間就已經決定要親自沖鋒陷陣誓要將賈似道拉下馬了。
皇帝都是愛惜羽毛的,對自己再不滿,至少表面上也會因為自己曾經的那份香火情留下些許余地。
不過能否成功的關鍵其實都在那份自己兒子所說的親眼見過寫有作弊詩詞的紙箋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余天錫也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兒子確實見過那份紙箋了。
滿殿文武見到余天錫上來就給楊翼之安上欺君罔上的罪責來施壓,雖然感覺老余有些急了,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卻是盡皆選擇了冷眼旁觀,或者是等待更好的時機……出手。
至于對誰出手就看誰真的能佔上風了。
「回陛下,學生所說句句屬實。那紙箋上絕無任何半句詩詞。」
楊翼之雖然心中暗暗叫苦,但是卻也明白這個時候莫說他根本不能撒謊,就是想要撒謊那紙箋還在硯台下面,上面寫了什麼東西他看的一清二楚,又能拿什麼來撒謊?
這個時候十余個小太監卻是在董宋臣的指揮下直接將賈似道先前座的那個坐席給拆了長長一段抬到大殿正中央了。
桌上的食材、酒水、還有筆墨紙硯一樣未動都還保持著原樣。
趙昀沒想到董宋臣竟然直接將桌子給拆了,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偷偷模模將那紙箋給順上來,心中頓感不快,狠狠的瞪了董宋臣一眼。
如果董宋臣將紙箋取下來,若是紙箋上真的有作弊詩詞,那麼只要拖延些時間就可以換掉,這樣一來賈似道的尷尬境況自然迎刃而解。
這也是趙昀為什麼會讓董宋臣去取那紙箋的原因,再他看來善解人意的董宋臣自然知道這個時候怎麼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卻沒想到董宋臣直接將整張桌案都給抬到了大殿中央。
滿朝文武和無數士子那麼多雙眼楮盯著,想做什麼手腳已經是不可能。
感覺到趙昀冷冷的眼神董宋臣心中同樣也是頗為的無奈。
趙昀心中所想他清楚,可是趙昀能想到這樣做,那余天錫又怎麼會想不到?
「哼,喬卿,鄭卿。」
「微臣在!」
「兩位愛卿去看看那硯台下是否有……寫有作弊詩詞的紙箋吧。」趙昀掃了一眼殿下,卻是點了左丞相喬行簡和特進左丞相鄭清之兩人來查驗硯台。
事情已經無可轉圜,那就干脆做的更公正一點吧。
「微臣遵旨!」
吳潛和鄭清之對視一眼同時躬身應道。
「喬公請!」
「鄭公請!」
兩個大宋朝權柄最重的老臣推讓一番卻是挽手上前,合力將硯台挪開。
被挪開的小小硯台,瞬間凝聚了大殿中所有人的眼球。
隨著被挪開,所有人都看到一張潔白的紙箋出現在木案之上。
果然有紙箋啊!
大殿內頓時一陣騷動。
余天錫神情微松。
余賜原本心中也有點忐忑,不過看到那張紙箋還在硯台下心中頓時大定,得意洋洋的看向賈似道,卻正好對上賈似道帶著些許嘲諷和憐憫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賈似道這幅神情尤其是眼神余賜心中的怒火就不受控制的往上涌。他是在憐憫自己?死到臨頭了他有什麼資格來嘲諷和憐憫自己?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真正看到那紙箋的喬行簡和鄭清之兩人先是一愣,隨即不約而同的看向賈似道。
「噤聲!」董宋臣眉眼帶笑,高聲喝道。
「兩位愛卿,上面可是師憲所作之詩詞?」趙昀也有點好奇了。
「宴計九巡,首巡以宴賦詩,余八無定詩詞皆可,間隙兩茶。師憲慎之。回陛下,這就是紙箋上所寫內容。」
喬行簡和鄭清之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由喬行簡回了話。
听到喬行簡的話,整個大殿先是詭異的一靜,隨即在殿內群臣還沒有嘩然之前,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陡然咆哮而起!
「不對,不可能!學生親眼所見那紙箋上明明是他賈師憲作弊之詩詞,怎麼會是這樣幾句話?這幾句話分明就是這瓊林宴作詩之規矩,何人不知?喬大人肯定讀錯了!肯定是有人換了那紙箋!陛下,定然是有人替他賈師憲換了那紙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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