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宮闈憧斕疊嶂氣勢雄渾,瓊樓玉宇金碧輝煌華麗依然,無數的宮女太監來去匆匆,只是行走在其中卻總是給人感覺似乎少些什麼。
賈似道不是第一次進這皇城,可是像今天這樣深入倒還是第一次。
他是被謝皇後叫來的,來傳旨的是謝皇後身邊叫杏兒的貼身小婢,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小太監。此刻,杏兒走在賈似道身側引路,那兩個小太監卻是只敢小心翼翼的跟在後方,大氣不敢坑一聲。
從未打過交道的謝皇後突然遣人來召,賈似道在驚訝之余卻也沒有太過擔心。以他如今的地位,雖說還不能跟史嵩之等人相比,不過,卻顯然也不是可以隨意揉捏的。尤其是在如今逾百萬的流民全靠他支撐的情況下,謝皇後顯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做引君入甕或者說鴻門宴之類的事情了。
對這位常年深居在宮中甚至名聲都不太顯的謝皇後,賈似道知道的不多,但是卻絕對要比一些人想像的要多的多。
寧宗朝右相謝深甫孫女。宋寧宗恭淑皇後去世,中宮空缺,當時已經是貴妃的楊太後與曹美人都很受寧宗皇帝寵愛。寧宗朝權臣左相韓侂冑見楊貴妃喜弄權術,而曹美人生性柔順,就勸寧宗皇帝立曹美人為後。在謝深甫的力薦下,寧宗最終還是立楊貴妃為皇後,號為恭聖皇後。
寧宗皇帝駕崩,史彌遠因矯詔誅殺韓侂冑而跟楊太後有了那麼一絲情分,所以在史彌遠和楊太後的支持下,理宗趙昀繼位。宋理宗繼位,因為謝深甫有援立楊太後之功,所以楊太後很感激謝深甫,為了表示感激恭聖皇後就令趙昀在謝家諸女中選秀女進宮,只有當時的謝皇後未嫁在家,所以就將當時還是未嫁之身的謝皇後送入宮中。
謝皇後容貌一般,皮膚黝黑,顯然是很不符宋理宗胃口,所以趙昀就想立賈貴妃為皇後,恭聖皇後以賈貴妃姓氏賈為借口,堅持要立謝皇後為後,趙昀無奈,只得在寶慶三年立謝皇後為後。
不過即便趙昀立了謝皇後為皇後,可是在宮中卻是一直獨寵賈貴妃,對此,據說謝皇後恪守本分,一直都表現的很是大度,沒有露出任何的不滿,更得恭聖皇後楊太後歡心,所以謝皇後在宮中的地位極其穩固。即便如今楊太後早就離世,趙昀卻也沒有想要重立皇後的想法,這其中或多或少也有賈貴妃的功勞了。
如今他剛剛接手市舶總司的事情,同時也因為賑災的事情,在整個臨安府內的聲望尤其是在那逾百萬的災民心中的聲望更是飆升到頂點兒,領敷文閣直學士、上輕車都尉餃,其余那連串的虛職就不用說了,身上另兩個重要的實職臨安府知府兼殿前司指揮使雖說都是代掌,可是如果再加上那實授的提點市舶總司,在實際的權力上,甚至要比朝中普通的六部尚書還要高上不少。
畢竟如今大宋朝的六部,戶部掌國庫錢糧沒有錢;禮部,更不用說,戰火連連,哪來邦交等事?學院倒是不少,又能有多少實權?;兵部,有樞密院在,兵部就是個空架子;工部和刑部就更不用說了。
數月前賈貴妃遇刺,賈似道雖說事情很多,但是偵緝司卻沒有放棄過搜拿證據尋找凶手,不過那幕後黑手卻顯然早就籌謀,甚至連丁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讓賈似道在郁悶之余,卻也更加警惕。
可是不管怎樣,真凶一日未現,宮中任何人都是有嫌疑的,尤其是以謝皇後的嫌疑為最。
就是這樣一種情況下,一向表現的仿佛透明人的謝皇後出現了,而且還是竟然直接派人尋到市舶總司衙門中來召喚賈似道進宮,就不能不讓賈似道納悶這謝皇後到底想做些什麼了。
對謝皇後相召這件事,在賈似道看來,趙昀應該是知道的。畢竟,皇後召見外臣,而且還是單獨召見,身為皇後的謝氏于情于理都還是要顧忌一點兒影響的。
當然,對這一點兒賈似道顯然是不能肯定的,到底趙昀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也只有謝皇後清楚。
就這樣想著,前方容華宮卻已經在望。
「賈大人請進。」
作為謝皇後貼身小婢的杏兒似乎既沒有要進去稟報也沒有一起進去的意思。
賈似道挑挑眉頭,心想這還一沒有通傳,二里面也沒有傳自己,自己就直接進去,未免有些不合規矩,萬一被謝皇後找個理由給自己安個罪名或者更干脆點兒直接命侍衛一刀給砍了,自己找誰說理去?林沖當年不就是著了這樣的道?
不過想想,賈似道倒也沒有猶豫多久就直接邁步踏入容華宮大門。
對他來說,這容華宮就算真的是龍潭虎穴,今天他也想走上一遭。謝皇後如果真的想殺他或者說想坑他,他也不介意試試謝皇後的牙口到底有多好。更不要說,市舶總司衙門知道他來這容華宮的人,卻也不在少數。
雖然市舶總司衙門如今的官吏實在是屈指可數,但是卻也都是他的心月復。
外面艷陽高照,容華宮中卻是極為的涼爽。大白天,容華宮的大門自然是沒有關的,站在門外可以清楚的看見里面天井中正在盛開的各色繁花,淡雅的幽蘭,翠綠的青竹,鮮艷的牡丹等等。宮殿很大,隨處可以看到各色簾帳在輕輕的隨風飛舞,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陡然進入一個色彩斑斕的童話世界,純潔而又顯得有些稚女敕。
賈似道眉宇間很是輕松,似乎不自覺的要同這座宮殿的氣息一致。
剛剛穿過天井中的林木錦簇,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宮女出現在內廷門口,對著賈似道微微一禮。
見到這宮女,賈似道心中更是輕松。至少不用考慮自己是不是這理宗朝的林沖了不是?雖說他不太擔心,可是擅闖皇城和擅闖皇後宮闈,卻也實在是不太好玩。
「賈大人,這邊請!」
這宮女很是稚女敕,臉頰處似乎還殘留著些許嬰兒肥,眼神清澈而純淨,玲瓏的嬌軀卻已經是前凸後翹,同她有些那還顯得有些稚女敕的臉龐倒是極為不對稱。不過說話和肢體動作都顯得極其有禮數,恭敬的將賈似道引進宮中。
花,到處能都能看到花,全部都是花。地上放的,牆上掛的,窗台上擺的,一盆盆的認得出的,認不出的,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正開著的,含苞待放的,亦或是已經枯萎的,高的挨的,大的小的,各種各樣的花兒,各種各樣的花香混合在一起,這這座不太華麗的宮殿中氤氳升騰,甚至讓賈似道的鼻翼都有些受不住。
揉了揉鼻子,免得打噴嚏失了禮數,賈似道緊緊跟在那嬰兒肥小宮女身後,小心的閃過一盆又一盆的花。
也不知道這些放在屋內的花兒是怎麼活過來還能開的這麼艷的。
這容華宮顯然又是這深深皇城宮闈中的另一個另類,不像賈貴妃朝華宮那般金碧輝煌極致奢華,更跟這皇城的森嚴氣氛不符,倒是更有些像還待字閨中、有些小幻想的小女生住的地方。
嗯,要是再多幾只貓狗就更每秒了。賈似道腦中不自然的浮現這樣一個想法。
穿過一盆盆高的挨的、盛開的削瘦的花木,是一座隱隱有些透明的屏風,上面不出賈似道意料,依然還是繪的花和草木。
「喵!」
一聲婉轉的貓叫,讓賈似道頓時愕然。
扭頭間,兩三只白白的小貓正在花木中滾做一團,慵懶而又呆萌。見到生人,這幾只肥嘟嘟的小白貓倒是一點兒也不害怕,而是瞪著湛黃的眼珠盯著賈似道猛瞧。
當真是有兩三只貓的,卻是忘了,貓狗是冤家。
透過薄薄的屏風,賈似道隱約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想來,這是要隔著屏風跟自己說話了。賈似道卻是有些微微失望。
莫看謝皇後如今在後宮中像是個透明人,但是她卻是更印證了一句「不爭更甚爭」的話。原本歷史上,理宗坐皇位數十年間,無論是寵信賈貴妃也好,還是在賈貴妃死後寵信閻貴妃也罷,謝皇後的後位卻一直都是穩如泰山,沒有任何人能動搖的。更是在度宗繼位後,以一己之力撐起殘缺的大宋朝,雖說只是勉強度日,可是卻也當真是不容易了。
當然,最後謝皇後還是落得個成為蒙古人俘虜的下場。
不過讓賈似道意外的是,珠兒似乎沒有就這樣讓賈似道隔著屏風跟謝皇後說話的意思。這珠兒就是引著賈似道進這座宮殿的嬰兒肥小宮女的名字了,路途雖然不遠,珠兒也很害羞,但是賈似道倒還是問出了名字。
能在皇後寢宮中,大膽跟皇後的貼身宮女搭訕還能問出名字,賈似道倒也覺得很好玩。
轉過屏風,是一張矮矮的擱著明黃錦榻,一個穿著淺粉色長裙的女子斜倚在那里,一只手臂撐著下頜,腰段間自然的流露出幾分風情,面目白皙,畫著淺淺的淡妝,烏黑的發髻用一根帶著流蘇的金釵盤起,除此之外卻是沒有任何其余的妝飾,同滿頭滿身披金戴玉的賈貴妃相比,謝皇後當真是算的上簡樸之極了。
雙眉入鬢,粉唇緊抿,自然而然的給人幾分倔強之感。
很有個性的一個女人。
這是賈似道第一次見到大宋朝的皇後娘娘。這也是賈似道對謝皇後的第一份印象。
如瓊林宴這樣對大宋朝來說都是極其重大的節目上,他都沒有見到過謝皇後的身影,反而是僅僅只是貴妃的賈貴妃,出鏡率要比謝皇後不知道要高了多少。這除了說明賈貴妃獨寵後宮之外,倒還真是不知道還能說明什麼。
不過今天看到謝皇後,賈似道倒也清楚了一點兒,那就是謝皇後其實並不如外面說的那樣丑,甚至也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了,而且那白皙的皮膚,更不如外面傳言那般黝黑。
當真是流言害人。
賈似道在打量著謝皇後,謝皇後同樣也在打量著賈似道。不過,能像賈似道這樣直接正視皇後甚至能算的上看的有些失神的,連禮數都忘記的人,賈似道倒也算的上是頭一個了。
好在,謝皇後似乎根本沒有在乎這些東西。
外界的傳言,一些事情的真相,即便是身處這深宮之中,每日里只能在這容華宮一畝三分上轉悠的謝皇後並不是不知道。
謝家從晉開始,就已經是世代書香門第,祖居台州,及至六朝時謝氏遷入江南,是當時少有的大姓大族。及至大宋立國,謝氏連宰相都出了三四個,雖說近些年有些凋零衰落,可是底蘊卻依然不是賈似道這樣的暴發戶可以比擬的。
謝皇後封後,楊太後還健在的時候,謝皇後十余個兄弟也都是入朝為官,如今雖說還不能如謝深甫在世的時候那般顯赫,卻也是大宋朝尤其是臨安城中少數的幾個上品世家大族。
謝皇後名道清,卻也是人如其名,淡薄名利,而謝氏一族更是謹遵組訓,少有在朝上爭權奪利拉幫結派之舉,所以也算是臨安城中風評極佳的大族了。
其實謝道清早就想見見賈似道了,至于賈貴妃,不是她不想見,而是賈貴妃不是她想見就能見的。更不要說,在出了賈貴妃遇刺的事情後,朝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楮盯著她,甚至連宮闈中都有流言說是她主使的。不過謝道清,卻是堅持秉著清者自清的態度,不造謠更不闢謠,可是即便如此,她終究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而且還是名義上的一國之母,心中又怎麼能沒有一點兒委屈?
這一次冒然相召賈似道,雖說不是她本意,不過卻也是她心中早就有所想了。
賈似道短短數月時間,從原本的紈褲跋扈,到現在聲名鵲起,升官如吃飯,平步青雲,如果說她再沒有一點兒消息和了解,那還真是愧對了她謝氏的出身了。
賈貴妃是什麼人謝道清很清楚。
人美,那是肯定的;想要獨佔皇帝寵信,卻也是肯定,人不笨但是在權術上卻絕對不是個愛好者,更不是一個心腸歹毒如蛇蠍的女人。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有些自私、想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小女人罷了。
如果說之前賈似道能受到趙昀的寵信,那是因為賈貴妃在後面吹枕頭風的話,那麼等到賈似道假死一場又活過來再到如今,做到讓趙昀根本離開不他甚至需要籠絡他,卻都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了。賈貴妃是不可能做到讓趙昀對一個廢物那麼寵信甚至不惜為了賈似道對一些人做出讓步的事情。
如今的賈似道,除了根基還淺之外,卻已經是誰都不能小覷了。所以,即便賈似道此刻極度的無禮讓謝道清有些惱怒,卻依然沒有直接出聲喝斥。
「咳!」
耳邊傳來珠兒適時一聲清咳,讓賈似道情不自禁的一個激靈。卻是珠兒發現了謝道清眼中的不悅之色,連忙出聲提醒下賈似道。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
自己這是怎麼了?賈似道心中暗罵一聲,恭恭謹謹的對著謝道清躬身一禮。
謝道清看了賈似道一眼,這一眼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內容,淡唇輕啟道︰「「賈卿家不必多禮,尋個凳子坐吧,不用太過拘謹。」
賈似道愕然的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謝道清是不是在故意整自己。這宮殿內除了滿殿的各色花草之外,他這一路走來還真沒有看到一個能夠給人坐的地方。
好在一邊的珠兒給他解了圍,變戲法般從身後挪出個錦凳,搬給賈似道。賈似道接過錦凳,對著珠兒感激一笑,卻是讓珠兒瞬間霞飛雙頰,逃也似的縮到一邊。
看到這一幕,謝道清眼中閃過幾抹異色。
「珠兒年方十八,跟著哀家進宮這麼些年,倒是耽誤他了。」謝道清慢悠悠的再次開口了。
賈似道有些愕然,他弄不明白謝道清跟自己說她的貼身宮女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她今天叫自己來就是為了說這宮女的事情?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听說賈卿家才成親不久?」好在謝道清似乎也並沒有讓賈似道回話的意思,自顧自的繼續道。
「回娘娘,微臣成親已經快一年了。」
「那賈卿家以為珠兒如何?」
「啊……」听到謝道清這沒頭沒腦的花,即便是賈似道再冷靜,也不由自主的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發現自己有些失態,賈似道慌忙起身道︰「微臣不敢!」
在他看來,這是謝道清在敲打自己窺視她的貼身宮女了。
旁邊的珠兒此刻也是一臉煞白,慌忙跪伏于地惶聲道︰「小婢該死,請娘娘責罰!求娘娘不要將珠兒趕出宮,珠兒願意一輩子侍候娘娘。」
謝道清看了一眼珠兒,眼中閃過一抹溫情。
「賈卿家年少****又頗有賢名,你跟了他想來也不會委屈到你,又何苦非要跟著哀家在這深宮中老死呢?」謝道清這個時候卻終于露出了宮闈之中年輕女子應有的神色,有些淒然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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