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鏡時,司月的視線被大紅綢緞所擋,有幾個模糊的人影或近或遠的移動著,耳邊隱約傳來男女說話的聲音,嘴里說著的似乎是恭喜的話語,只是,听在司月的耳朵里卻完全沒有喜意,挖苦嘲諷類似這般的語氣對于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
右邊的嘴角習慣性地上揚,露出嘲諷的笑容,垂下眼簾,入眼一片喜慶之色,打底的依舊是大紅綢緞,喜服很是合身,束腰廣袖,裙擺下方和兩袖手腕處皆繡著栩栩如生的各色牡丹,花團錦簇,偶爾有兩片綠葉冒出,搭配得煞是好看。
一雙腳完全被長裙遮蓋,踩在土黃色的地面,甚至那不算細小的裂痕紋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眨眼再眨眼,這是怎麼回事?要知道她是高度近視,什麼時候視力這麼好了,還有,這一身嫁衣又是哪里來的?
這時,稀稀拉拉的三兩個火炮的聲音傳來,她的鼻子甚至還沒來得及聞到火藥的氣味就已經消失在空氣中,撇嘴,誰家成親這麼小氣,喜炮都舍不得多買點。
在司月心里月復誹不已的時候,突然,她的兩手被另一雙手給牢牢的握住,干燥,粗糙刺得她的手背微微有些疼,不過很溫暖有力,這樣一雙手不由得讓司月想到記憶深處爸爸媽媽的那一雙手,酸氣剛剛冒出就被她倔強地壓下去。
「月兒,」中年婦人飽含感情的哽咽聲音響起,帶著無限的慈愛擔憂和不舍,兩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你放心,娘都給你安排好了。」司月動了動鼻子,眉頭皺了起來,是做夢嗎?這感覺也太真實了,牙齒用力地咬了下唇一下,疼得眉頭皺得更緊,腦子昏沉得愈厲害。
此時司月所在的司家小院里,除去拉著她雙手淚流滿面的婦人,靠近已經風雨飄搖的破爛木門處,還站著四五個年紀大小不等的婦人,半新不舊顏色鮮艷的衣服,粗糙的臉上難得地涂了一層粉,白得有些嚇人,再配合著臉頰的胭脂,真讓人慘不忍睹,頭倒是梳理得很是整齊,在腦後挽成髻,用平日里不舍得的或銀或鍍金樣式好看的簪固定住。
一听到外面的喜炮聲,幾個婦人臉上一直沒有停止的嘲諷更深刻,索性瓜子也不吃了,利落地揣進口袋里,隨後幾腳胡亂地把滿地的瓜子皮趟開,兩手一拍,伸長脖子等看迎親隊伍,兩嘴卻是一點也沒停下。
「三嫂子,你說,這楊家來這邊迎親的隊伍有幾個人?」婦人的聲音說不上難听,嗓門卻大得很,明顯是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被點了名的婦人大嘴一瞥,輕蔑地掃了一眼院子里的母女兩人,「這司家丫頭是個什麼樣子的,俺們楊家村的人哪個不知道,能攀上這門親,還不是靠司老頭用命換回來的,看看她們家,連個背新娘子的人都請不到,嫁妝一抬也沒有,能有人娶她就算不錯了。」
「哎!」其中一個婦人點頭嘆氣,「不是麼?只是憐了司大娘,看著這場面,俺這心里都覺得酸吶,都沒見過哪家嫁閨女這麼潦草,冷清的。」那婦人話雖然是這麼說的,臉上的表情與其他幾人一樣,開心得很。
「那也是她自己活該,好吃懶做不說,還不要臉,以為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就以隨便勾引別人,呸,」另一個婦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朝著地上吐口水,眼角看著身著新郎服的楊天河走進來,也沒有停嘴的意思,「這樣的賤人能嫁出去就該幸災禍了。」
楊天河本來就沒有什麼喜意的臉在听到這句話時,更是一黑到底,停下腳步,側頭,一雙眼楮惡狠狠地盯著剛剛說話的婦人,放在身側的兩手握成拳頭,那模樣讓跟著他來的兩個農村漢子都有些 。
「天河,別跟這些婆娘計較,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臭得很,」看著剛剛還囂張得很的婦人,此時眼里露出驚懼,兩人中的中年漢子趕緊上前,推了一下楊天河,「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告訴,別犯渾。」
「哼,」楊天河冷哼一聲,一臉難看地朝著司家兩母女而去。
司月對于那些婦人嘲諷的話並不在意,再一次咬住嘴唇,確定並不是在做夢,這嫁人的場景很是真實,她明明記得自己連男朋友都沒有的啊!
「怎麼會是你!」司月以感覺到握著她的那雙手在不斷地顫抖著,听著她說話的語氣,里面的震驚很是明顯,皺眉,即使看不到外面,也能從只言片語中明白現在的情況不太好,難不成新郎官還有問題。
楊天河沉默不語,這樣的情況他什麼也不能說,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會這樣!」司氏整張臉都白了,似乎整個精氣神都被抽光,本來就顯老的臉像是一下子老了好些年,只能喃喃自語不斷地重復著剛剛那句話。
只是,楊天河身後的兩個漢字卻鬧不明白了,這婚事不是司家自己求的嗎?怎麼現在還露出這樣的表情,「司大娘,吉時快到了,不能耽誤,否則就不吉利了。」
這句話讓司氏從茫然中醒過來,回頭看著自家閨女,眼淚再次洶涌而下,「閨女,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司氏哽咽地說完這話,拍了拍她的手背,便將兩手放開,滾燙的淚水就這麼滴落在司月白乎乎的手背上,直至司月冰冷的心窩,讓她都覺得眼楮酸脹得厲害。
下意識地點頭,料想這樣的弧度外面傷心的婦人應該能看見的。
隨著楊天河而來的只有憐兮兮的三個人,兩個漢子和一個喜娘,見連個背新娘子的人都沒有,喜娘的臉上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神色,不過,到底是做慣了這一行,嘴巴倒也利索,即使是讓司氏牽著女兒的手送她出門這麼一件事情,都說了好些吉祥喜慶的話。
不過,在所有人眼里,這些喜慶的話並不能驅走冷清尷尬的場面,反而喜娘干巴巴的聲音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難受。
「月兒,娘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司氏的不舍很是明顯,「記著娘昨晚給你說的話。」說完,便將司月扶上車。
說是車,也就是幾塊木板拼湊出來的平板,司月懷疑這車到底是不是拉人的,因為她剛剛坐下,手就模到一片青菜葉子,放在眼前一看,整張臉都黑了,這男方到底有多厭惡這場婚事,才會不經心或者故意做到如此地步。
見新娘子不吵不鬧地坐上驢車,緊繃著臉的楊天河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這些天他都在焦慮,若是事情鬧開了該怎麼收場,雖然一切如爹娘所料的那般,只是,楊天河跟著上車,看著安靜地坐在自己身邊的司月,一顆心被愧疚所掩埋。
驢車慢慢地動了起來,司月隔著蓋頭,努力地注視著那擁有令自己懷念雙手,能讓自己心暖起來的身影,因為距離越來越遠,而更加模糊不清,隨著車子慢慢地搖動,腦袋昏沉的愈厲害的頭,然而心里竟然用處一股奇異的惆悵感,她這就嫁人了?
司月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飄蕩,身體像木偶般的隨著別人的牽引而動,迷迷糊糊間倒也能感覺拜堂的似乎有兩對新人,場景很是熱鬧,等到再次回神過來時,人已經坐在床上,不遠處的喧鬧時而傳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感覺到房間里除了自己並沒有人,司月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小心地掀開頭上的喜帕一角,大大的眼珠隨之轉動,貼著喜字的木窗,暗黃的土牆,四方桌子,兩根紅燭,右邊牆角有一方形木箱子,在旁邊簡易的梳妝台明顯是新添置的,看著梳妝台上擺放著的銅鏡,司月心頭一跳,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慢地靠近。
雖然早就現事情很詭異,此時看見銅鏡里那完全陌生的面孔,整個人都僵住了,瞪大著圓溜溜的杏眼,睫毛很少,縴細的柳葉眉,圓圓的臉蛋,白乎乎的像包子,粉女敕女敕的似隻果,鮮女敕的紅唇微張,好一個愛嬌憨的鄰家小妹妹。
只是,這長相,這年紀絕對不是她。
眨眼,銅鏡里的人跟著眨眼,司月渾身打了個冷顫,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者踫上無法解釋的事情了,就在這時一股不屬于她的記憶十分強勢地擠進她的腦海,讓本來不適的她兩眼一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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