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自然極不意,她還指望兩個玉兒多在一起培養感情,到時來個水到渠成,就是老二家媳婦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李嬤嬤與齊嬤嬤的理由又硬又多,條條都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賈母又不是真的老糊涂,被說得老臉都有些微微燙,心里更是著惱。眼前兩個嬤嬤背後是太後,不是她能處置得了的,但她又不想妥協,畢竟規矩之類的,還不是上位者想怎麼用就怎麼用,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是個笑話。賈母想了想,準備與這兩個嬤嬤好好說道說道人情。誰知王夫人卻忙不迭地插話了。
「外甥女兒要守孝是正理,咱們這些做長輩的只有幫忙的。」王夫人話不敢說得太白,但意思卻是在那里。她巴不得黛玉滾得遠遠,一個無父無母無權無勢,連家產都被捐光的孤女,憑什麼配她的寶玉。難得這兩個嬤嬤識相,她絕對要乘此機會將一切扼殺在萌芽中,老太太一味就想著自己的女兒,要把寶玉都拿去送人情,也不想想寶玉才是賈家人。她受了老太太並賈敏這對母女一輩子的氣,沒道理還不能有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還要這身子骨一吹就倒的刻薄鬼來戳心。
王夫人的話音剛落,賈母的臉色就變了,她瞪了她一眼,到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了,只得勉強找了個理由︰「這府里倒沒有適合玉兒的地方了。」
李齊兩位嬤嬤一怔,實在不能相信賈母說出這樣的話來,對視一眼,還待爭取。
賈母卻想過來反而覺得自己有道理,截住他們的話頭嘆道︰「我這府里,老大就劃去一大塊……」只是她還沒編排完,賈赦父子就已經晃蕩進來,賈赦頓時變了臉,也不管賈母的面子,直接開口反駁道︰「這又何難的,不過是個空院子的事,我那里倒是空著一個,獨門獨戶的,正好與外甥女兒住,那些東西也與一並搬進去。」
「你那里是住人的地方嗎!」賈母的臉黑了下來,喝道。
「老太太,怎麼就不是住人的地了,本來這個院子我打算是個璉兒住的,日日都有人打掃維護,只是榮禧堂這邊也離不得他,倒是空下來了。」賈赦卻不打算忍辱負重,自個拖了把椅子坐下,勁地反駁。
「既是如此,玉兒更不好去住了。」賈母听了,幾乎是咬著牙說道。
「怎麼不能住了,二太太的妹子還帶著哥兒姐兒一家人住在梨香院呢,沒道理外八路的親戚能住,自家外甥女兒倒要擠在碧紗櫥里。」賈赦卻像沒听見,說得更加露骨了,直接將王夫人也諷刺了。
這時王夫人終是坐不住,不得不解釋一番薛姨媽一家只是借個院子,其他的都是自理的,並不沾府里半分。
「外甥女兒還帶進來五十萬兩呢。」卻被賈赦一句話給堵得臉都青了。
賈母緩了緩,先是瞪了瞪是非不分的王夫人,方才指著賈赦就要說話,誰知賈赦卻直接與李嬤嬤與齊嬤嬤說道︰「兩位嬤嬤便帶著外甥女兒搬過去吧,正好將那些東西一道理一理,府里總是我做主的。」兩位嬤嬤也精明,見狀忙順勢點頭,又不等賈母阻攔,福了福便退下了。
「老大你說的什麼混話!」賈母這下真被氣著了,也不顧場合指著賈赦的鼻子大罵起來。
賈赦卻翻翻白眼,老神在在地回道︰「老太太,兒子有哪句話說錯了,這府里不是我做主?或者直接跟宮里的人這榮國府不是我襲爵的當家,還是榮禧堂住的不是我大房。兒子是一片真心為了府里,不得不委屈了自己。」
話說到這里,王夫人臉也紫了,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告辭。
「你不用走,要走的也是這個逆子!」賈母什麼話也不能說,本來不舉不究,要是賈赦真豁出去了,一家上下都吃落掛,宮里的元春都受連累,畢竟情勢已經不比當年了,元春才剛起來,她也只能嘴上罵罵。
「恐怕兒子還不能走,還有一樁事要與老太太說。」賈赦卻給臉不要臉,仍賴著繼續說話。
賈母沒應聲,只惡狠狠地瞪著他,但也沒開口繼續趕人,王夫人**挪了挪,越坐立不安。
「這事倒有關璉兒,還是他來說吧。」賈赦卻回頭指著立在他身後的賈璉。
賈璉此時正為他親爹強大的戰斗力震撼,要知道將黛玉與寶玉綁在一起都已經成老太太的執念了,沒想到他親爹幾句話撒潑下來,老太太也無奈何了,雖然其中有林姑父的鋪墊,也有宮里的壓力,但他親爹的嘴炮能力著實不錯,值得學習。因此被賈赦指著的時候,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賈母對賈璉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剛鬧過一場,只冷淡地問道︰「何事?」
賈璉眨巴了下眼楮,被賈赦踢了一腳,反應過來了,忙不迭地回道︰「老太太,我要休了王熙鳳這個毒婦!」
「你說什麼?」賈母不太相信地看向王夫人,以為是自己听錯了,卻見王夫人臉上比她還震驚。
「老太太,我要休了王熙鳳!」賈璉不管她們的反應,又高聲說了一遍。
「你跟你爹一樣,竟都是瘋了。」賈母再也不能騙自己听錯了,頓時指著賈璉恨鐵不成鋼,她是偏向二房了一點,但也不是不管大房,不然給賈璉娶王子騰的女兒干嘛,如今卻一個個來跟她作興。
賈璉卻露出了委屈至極的樣子,跪倒在地,將王熙鳳做的事樁樁件件都詳細地說了一遍,末了還大哭起來︰「求老太太疼疼孫兒,她不怕陰司報應,孫兒與巧姐怕啊!」
賈母是真的震驚了,為了銀兩放高利貸,逼死人命等等,她是聞所未聞,賈母出生在四大家族最好的時候,又管了大半輩子的家,哪這樣汲汲于金錢過,又自詡是個慈善人,對下人只慣著連責打都少,她實在不明白王熙鳳到底是哪里借的膽子,這每一樣說起來都是大禍,都要連累自家。
「這都是真的?」賈母顫顫巍巍地問道。
「孫兒也希望都是假的,惜都是真的。她但凡將孫兒與巧姐,將我們賈家放在心上,哪里還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些孫兒都與她掰扯過,卻屢教不敢,孫兒剛從揚州回來便听到她又逼死人命的事,這樣的媳婦,孫兒真要不起了!」賈璉只伏地大哭,好不委屈。
「鳳姐兒脾氣是急躁了些,倒不像是能做出這等事來的,是不是其中有誤會?」王夫人見狀硬著頭皮為王熙鳳張目,若是失了王熙鳳,她不僅少一個臂膀,恐怕還會牽連到自己。心里又恨王熙鳳愚蠢至極,這樣的事居然讓賈璉知曉了,真真是沒用的東西,想她做了快二十年,賈政也是絲毫不曉的。
「老太太,孫兒多希望是誤會啊,是不是啊,孫兒是沒法子了,若不舍了她,全家吃落掛,如今咱們家正是烈火烹油,林姑父得了嘉獎,大妹妹又封了妃,多少人盯著。」賈璉卻不理會她,只抱著賈母哭,他是想將王夫人一道除了,想想宮里的元春也是不能的,那還不如集中火力先對付王熙鳳。
賈母在家事上偏心,人還偏執,但基本上的大局觀還有,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賈家的榮耀,就像寶玉受寵也有賈母認為寶玉天賦異稟必成大器的緣故。王熙鳳若只是貪污錢財或是爭風吃醋,那都是過得去的,賈璉就是哭死賈母也不會與他做主,畢竟王熙鳳後面有王家。但是王熙鳳做的事哪樣不遭報應,破落戶才會去放絕戶的利子錢,還借著爺兒的名帖逼死朝廷命官之子,哪樣被人知道一絲半毫,賈家都是麻煩。只是王熙鳳是王家的女兒,如今王家王子騰能干正是興旺,也不好得罪。
正左右為難之際,突听外面傳來王熙鳳的哭聲來,不由得臉更沉了沉,別看賈母平常說只疼王熙鳳別的都靠後了,真當王熙鳳的事沖擊到賈家,她的臉色自然難看,賈璉才是她親孫子,賈家才是她的家,又看了眼木著臉的王夫人,王熙鳳好歹學學她姑媽的忍勁也好。
「老太太,你要與我做主啊!」正想著,王熙鳳已經大哭著闖了進來,跪倒在賈母面前,「璉二爺要休了我啊!」正巧與賈璉撞在一塊,真是淚眼對淚眼,賈璉頓時哭得更大聲了︰「老太太,孫兒實在是為了咱們家啊!」
「老太太,你得給兒子做主啊,這樣的兒媳婦兒子要不起啊。王家要拿命就拿了我的命吧,憐我半截身子進棺材了才這麼個長成的兒子啊!我們都這樣了,王家為什麼一直還不放過我們一家啊!」賈赦見狀也跟著跪倒在地,泣涕橫流,委屈聲嚷得比賈璉還大。
賈母本來就煩躁,這哭聲此起彼伏的,一聲比一聲高,她只覺得腦門子一抽一抽地疼,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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