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一向來覺得在寧國府比在榮國府還自在,他和賈珍也是真好,不然上輩子也不會同睡一個女人,這個也就暫且不提了,于是如今他不經任何通報地熟門熟路地在書房找到了賈珍。
賈珍是真喜歡秦卿,自她死後就有點處于不死不活的狀態,連後院的女子都很少理會,大多數時間都在書房觸景傷情。倒是賈蓉卻是長松一口氣,秦卿比他大五歲,又愛管著他,他正是愛玩的年紀就算再貌美如花也吃不消。後來生的事更是讓他活生生嘔出一口血來,但他是個沒本事的紈褲,老實說他老爹除了這事以外對他真是頂好,整寧國府就他一個孩子,反正他與賈薔也正好得如膠似膝,不過秦卿死了卻正好一了百了,再不必有這般難堪的狀態。賈蓉心里其實挺高興,又恐惹了老爹的嫌,便編了借口同賈薔兩個出城快活去了。
賈璉看著賈珍黯然神傷的樣子,重重咳嗽了幾聲,賈珍與秦卿的事大約也只瞞著賈母並幾個丫頭,只是賈珍如此表現也太過了,難怪尤氏氣得狠了。
「璉二兄弟。」賈珍回過神來,忙迎了上來,「不是去揚州了嗎?」
「珍大哥哥,你這不行,我昨日就回來了。」賈璉嘆了口氣,回道。
「是嗎。」賈珍一怔,這些日子他如同在夢里過的,竟不知今昔是何年了,「我日子竟過糊涂了,兄弟你回來都不曉得了。」
「珍大哥,逝者已逝,你還得打起精神來。」見他如此模樣,賈璉心里一軟,便勸道。
賈珍頓時有些眼淚汪汪的,他對秦卿的感情是誰也不好說,只能憋在肚里,唯有賈璉那里,他早已沒什麼臉皮,才開懷幾句,頓時嘆道︰「我何嘗不知道,只是心里難受,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去了。」
「恐怕是*吧。」賈璉與賈蓉也好,不打算陪著賈珍的感情傷懷,這事本就是賈珍做得混蛋,只是親近的人未免偏袒,方才勸一勸,倒還是說起正事要緊,橫豎他過些時候又比以往更瀟灑快活。
「這不能!」賈珍大驚,驚疑不定地看向賈璉,整個寧國府都在他手里,人口又少,兒子是窩囊廢,尤氏又讓她不能生了,怎麼能還有人搗鬼。
「不是說你府里。」賈璉嘆了口氣,正色道。
「那還有哪里,不是我說,我家兒媳婦是一等一的,從來只有人夸的。」賈珍嘴里說得熱鬧,臉上的心虛卻一閃而過。
賈璉看在眼里,沉吟片刻,突然問道︰「珍大哥哥,你說咱們的關系如何?」
「那還用說,這些年我本就將你當成親兄弟一般。」賈珍不明所以,卻還是松了口氣,拍著胸脯保證。
「那我這個親弟弟就掏心窩子地問你一句,這秦卿究竟是什麼人?」賈璉卻殺了個回馬槍,弄得賈珍臉都白了,強笑道︰「璉二兄弟哪里听來的混話,她雖然出身不高但好歹是好人家的女兒。」
「珍大哥如果這樣糊弄我,我也就不管了。」賈璉一听,臉上帶上了怒意,直接提腳準備走人。
賈珍本就心虛,見狀登時整顆心都懸在半空里,在賈璉一只腳已經踏出書房門時,賈珍慌里慌張地追了出來,將賈璉好說歹說地拖了回來。
「璉二兄弟,實在是事關重大。」賈珍苦著臉抱歉。
「也就你一個覺得自個瞞得挺好的,你說我們府里的賢德妃如何起來的。」賈璉重新坐定,卻瞪了他一眼。
「不是得了皇上的寵幸。」賈珍不太確定地反問,這事早傳得十條街外都曉得了,都說元大姑娘不愧是大年初一生的,實在是有本事。
「我的珍大哥哥啊,你我都是男人,有些事自然明白,元春跟我一般大,在外面孩子都入蒙了,皇上的眼界能比咱們低,咱們都覺得興趣缺缺的,他就突然驚為天人了,那前面十年何以死活看不上。」賈璉翻了白眼,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賈珍與賈璉本來就屬性相同,听了也覺得在理,便疑惑道︰「是不是為了給咱們家體面。」
「咱們家要是有這個體面,賢德妃也不用做十年的女吏了。」賈璉冷笑一聲,索性也不賣關子,賈珍與他一樣,從來就不是聰明人,干脆挑明了講,「賈元春告訴當今秦卿的身世,而後秦卿死了,她成了賢德妃。」這些雖只是林如海的猜測,但賈璉越想越覺得其中蹊蹺,賈赦也都說了秦卿來歷成謎,正好拿來詐一詐賈珍。
「砰」賈珍手里的茶盞到底沒拿住,掉在了地上,他整個人也恍惚了︰「我竟真成了瞎子。」隨即又愣了極長時間,臉上漸漸地騰起了怒火。
「珍大哥,兄弟與你說也不忍你蒙在鼓里,你也知道兄弟去揚州送了林姑父,正好遇見了北靜王爺,倒是影影綽綽地有提起,若是不好便是滔天大禍,這祖宗的恩德總不能到咱們這里就斷了。」賈璉見狀,暗戳戳地又加了一把火。
果然賈珍的臉白了,也不知是怒還是怕,甚至有些微微顫抖,抬頭見賈璉炯炯的眼神,終是嘆道︰「璉二兄弟,橫豎你也知道了大概,我也就不瞞你了,卿她是當年廢太子的私生女兒。」
「珍大哥,你好糊涂。」即使做了心理準備,賈璉也大吃一驚,跌足長嘆。
「當年咱們兩家都是被太上皇綁上廢太子的馬車,後來事敗,秦卿是外室所生,太上皇心生憐憫,便沒讓她跟著圈禁,找了個好人家做了養女,而又嫁到咱們家來,這婚事還是父親大人點頭的,咱們何嘗能有什麼想法。」賈珍也隱瞞不下去了,一一都說了,「若不是太上皇,當今能容得下咱們。」
「這天下終是當今的。」賈璉卻越愁苦,太上皇已經老了也快死了,上輩子他死沒多久,他們這些太上皇的勛貴們都一一被清算了。
賈珍顯然沒想這麼遠,怔住了,隨即又咬牙道︰「你也如此想,見榮國府上下都如此了,就是要改弦易張也用不著要了卿的性命,她不過一女子能起多大作用。」
「珍大哥何必說這樣的話,我若是這樣的人,何必又過來一趟。」賈璉卻回道,臉色也變得淡淡的。
賈珍一听這才緩過神來,忙強笑道︰」兄弟勿惱,我只是一時不忿。」又說了好些好話,賈璉才漸漸回轉過來。
「還有,既然她是如此身份,你到底要尊重些,豈……」後面的話賈璉也說不下去了。
「這不是……」賈珍見賈璉挑破,臉上也帶上了愧意,又不好表白什麼。賈璉也覺得戳心,橫豎秦卿也去了,干脆跳過不提,只問道︰「秦卿的身份有幾人知曉?」
「就只有我家老爺,他臨去道觀前才告訴我。」賈珍緩了緩,才回道。
「我家老爺也是敬大伯提過一兩句模糊的。」賈璉補充道。
「那賈元春是如何知曉的?」提起這個女人,賈珍已充滿了徹骨的恨意。
「大約便是二太太的手筆了,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風聲,這點珍大哥得查明白,否則你在府里也不安生。」賈璉嘆道。
「這個放心。」賈珍咬牙切齒地回道,隨即臉又塌了下來,「璉二兄弟,這事皇上也知曉了,該如何?」
賈璉心一顫,也是忐忑,也不知這事皇上究竟是個什麼想法,應該也是歡喜的吧,畢竟也表明了賈家的態度,賈元春都一躍成妃,是若是如此,後來怎麼賈家又被抄了,即使二房復起也是蘭哥兒長成之後的事了。那些林林總總的罪名看上去雖然嚇人,說實在話全京城這麼干的人也多了,怎麼偏偏就輪到他們家了,他現在一一都在努力地改正,真的有用嗎。尤其寧府還更慘,賈珍父子都是流放充軍死在路上,是收留秦卿的秋收算賬嗎。賈璉越想越亂,只恨自己不夠聰敏,不像他林姑父只不過病榻上听他說幾句就能猜到前因後果,他是即使看到十幾年後的事,都還覺得雲里霧里。
「璉二兄弟,這如何是好?」賈珍也跟著越想越怕,先前被那點情意壓抑下的懼意都爭先恐後地起來了。
「這事也沒到這地步,賈元春到底是靠著賈家,皇上也沒有追究,咱們先將事情查清楚。」賈珍這里卻仍需要安撫,如今整個賈家也就剩他自己一個明白人,賈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賈珍見狀也只能點頭,依然愁眉苦臉的模樣。賈璉先前只顧著王熙鳳點事,而後就是直接去了揚州,如今靜下來來卻越想越不安,離抄家就只剩下五年的時光了,而他連抄家的深層次原因都不知道,雖然巴上了北靜王一條腿,但也不能完全放心啊,雖然說上輩子也沒死,但若這輩子只比上輩子好那麼一點點,他還回來干什麼,賈璉自重生第一次覺得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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