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與李忠正說著,菘藍便走了進來,小聲道︰「表少爺,我家小姐醒了,想見見您。」眉眼間的郁色已消了不少。
賈璉一怔,隨即點點頭,叫上李忠,一面站起身子一面問道︰「表妹她如何了?」
「人好多了,已經能坐起身子,還用了粥,說起來齊大夫真是好醫術。」菘藍說起這個,人也歡快起來。
看來真是被折磨成這樣的,好好睡一覺倒真好了,賈璉心中對這個表妹更是同情,嫁人嫁到命都沒有了。又想到迎春,恐怕上輩子比這還不如,這輩子還是給她找個良善人家,說到底總是親妹子。
正想著便不知不覺走到張寧雅屋里,只見她披了件青色的外衫,靠在床頭,雖然臉色還憔悴,卻比初見時好許多了。
「表哥好。」張寧雅笑了笑,沖賈璉打了聲招呼,又命菘藍給賈璉布座上茶,她有許多事要處理,都到了這地步,那些規矩再遵守便是笑了。
「三表妹好。」賈璉忙欠了欠身方才坐下,一旁的李忠也忙行了禮,繼續立在一邊。
張寧雅看著這位表哥,心里微嘆,當年姑媽死在榮國府,他們張家與榮國府幾乎斷了關系,對姑父也遷怒,剩下的就是對這位表哥牽掛,是據說這位表哥最為頑劣,從來不將舅家放在眼里,對他們的仇人王家卻很是親熱,費盡心思每每送了禮去卻是連句話都沒有,漸漸也就冷心了。如今救她與水火的卻是這個表哥。見人們以訛傳訛卻是錯了,當年她嫁過來時人人都為她傷心惋惜,但唯一慶幸的卻是高家是守禮的好人家,總能平平靜靜地過下去。是啊,高家的確守禮,卻是要她的嫁妝維持他們的禮數,要她的命成全他們的禮數。以後不能人雲亦雲,總要擦亮眼楮自己看。
「此次多虧了表哥救了寧雅一命!」想到這里,張寧雅十分感激,若不是身子骨不方便,幾乎要行大禮了。
「應該的。」賈璉忙擺擺手,又慚愧道,「其實也不瞞表妹,我倒是今年見林姑父最後一面的時候方才知道舅舅家的,之前說是混混沌沌的,從未有人與我說過,我倒以為母親那邊已經無人了,常常暗自神傷。如今得了信便巴巴地想去徐州拜訪,只是心里到底忐忑,打听到表妹嫁到金陵,便想要先到表妹這里探探底,誰知道遇上這樣的事。」
「你說什麼,你從來不知道?」張寧雅驚呆了,連自己的事都放一邊,追問道。
賈璉嘆了口氣,臉色越黯淡,點點頭︰「是啊,我家中也復雜得很,從小被二叔二嬸養著,說起來也都是眼淚,二嬸還與我說我母親那里已經六親都絕了。」這話半真半假,但榮國府徹底抹去張氏的痕跡卻是真的,還真沒人跟賈璉提過,他先前只以為他舅家要麼死絕了要麼就是跟邢家一般的破落戶,久而久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真是豈有此理!」張寧雅听了不由得大怒,急忙解釋道,「表哥切不听人胡說八道,家中的長輩都記掛著表哥。」後面她也不知道具體情況了,她十五歲就嫁了過來,如今已經五年了。
賈璉見張寧雅都到了這個地步,卻還為他生氣,不由得有些感動,他這位表妹實在是好心腸,高家的人真是喪盡天良了,便道︰「三表妹,這個先不提,總是甥舅,沒有解不開的,只是你這里準備如何?」
「表哥,那些人是不是都在柴房?」說到這個,張寧雅肅起容來。
賈璉點頭︰「都在那兒呢。」
「表哥,能不能幫我把他們都賣了,賣得越遠越好,我听說晉地需要人挖煤,最好就是那里。他們都是高家的奴才,賣身契在高家,到時我便是為了保護我被土匪給劫了,他們不敢壓著我上公堂。」張寧雅說起這個如同換了個人,再沒有剛才的溫婉,說話間都帶著肅殺。
賈璉卻最喜歡這般爽快的人,又正巧與他先前說的對上,差點笑出聲來。人都欺負到眼前了,自然要狠狠地打回去,他這個表妹是個殺伐果斷的,只是先前怎麼就混成這樣。
張寧雅似是看出了賈璉的心思,苦笑道︰「我也是仗著表哥在才敢如此,不然我與菘藍兩個弱女子還能如何。當初我剛到高家,他們是萬般疼愛,又是通家之好,便失了防備,半年之後,他們確定我家里人全到了徐州,就敲暈我運到了莊子來,菘藍還是以死相逼他們才送來的,其余的都不知了。」
「真真恨!」賈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這跟謀財害命是沒兩樣,簡直就是二太太的翻版。
「誰也沒想到,裝得那麼好的人家,內里卻是豺狼。」張寧雅嘆了口氣。
「三表妹放心,這人我給你賣得遠遠的,為你出氣。」賈璉急忙打包票。
「我賣人一是為了出氣,二卻是為了不走漏風聲,表哥在這里的事,若是傳出去,他們又要做鬼。」張寧雅嘆道。
賈璉一怔,卻也明白這瓜田李下最容易潑髒水,不由得點頭,只是賣人卻堵不了他們的嘴,便道︰「恐怕一時之間出手容易引人懷疑,倒不如先將他們捆在我家莊子里,風聲過去再行處置。」
張寧雅聞言,想了想,露出懊惱之色,隨即贊同道︰「卻是我沒考慮周全,只是表哥的莊子?」
「就在不遠,如今都是我的人,放心。」賈璉忙回道。
「那就麻煩表哥了。」張寧雅點頭。
「這些奴才好處理,那你接下來的打算呢?」賈璉又問道,臉上都是關心。
張寧雅的臉上現出堅毅之色︰「表哥留兩個人與我,我在這莊子上養著,表哥請幫我送信到我家中,我要歸家!」
「歸家?」賈璉霍地站起。
「對,歸家!」張寧雅用力說道,「我不能將我下半輩子與這樣的人家陪葬,當年是沒法子,若是五年過去,我家還是如此沒法子,卻不是我家了。」
「那外祖父他們?」賈璉仍是擔憂,這恐怕不容易吧,想他想休妻都困難重重的。
「我怨過他們,也差不多五年失去聯系了,但是我仍然覺得里面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就猶如表哥與我們家一般,不是他們不管我,總要掙一掙,用盡心力好好活下去。」張寧雅卻笑了,「表哥也別笑我,就是這樣了,我還是想能歡快地活下去。」
「不,誰也沒資格笑你,你比誰都有資格好好活下去!」賈璉卻覺得眼楮刺痛,這樣的女子,他還有什麼臉抱怨,他也要更努力才是。
「我已經寫好一封信了,那就麻煩表哥了。」張寧雅眼眶也紅紅的,用力憋回淚珠,讓菘藍將信交予賈璉。
賈璉小心地將信收好,心里莫名有了些豪氣︰「表哥放心,我一定與你送到。」臉上擔憂之色卻不減。
「表哥放心吧,我也是欺軟怕硬的,高家其實不算什麼,我才敢搏一搏,實在不行我便入空門也不便宜了他們。」張寧雅見狀又說道。
賈璉這才稍稍放心,與張寧雅又說了幾句,方才與李忠告退。
「小姐,算好了。」菘藍見賈璉兩人離開,撲過來激動地說道。
張寧雅長舒了一口氣,以往她總是覺得這不行那不行,逼到絕路才現比起好好活著什麼都不重要。
賈璉出去之後又與李忠商量了一番,干脆將李貴並齊大夫一道留了下來,又留了幾個人,一切安排妥當,這才與張寧雅告辭離去。
「小姐,會沒事嗎?」菘藍擔憂地問道。
張寧雅心里也是擔憂,面上卻安撫道︰「會沒事的,我不信我的命這麼差。」
徐州離金陵不遠,差不多二天的路程,賈璉心中裝著事,一刻也不敢耽誤拼命趕路,第二天傍晚到了徐州城。
徐州沒有金陵繁華,卻更質樸安閑,別有一種風情,只是賈璉沒有心思品味,一進了城就找張家。
好在張家是徐州當地的大戶,張老太爺更是徐州之光,雖然歸隱了,但對老百姓來說已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說出來都知道。一听了賈璉要找張家,說話間就有好幾個人來指路,卻說張家並不在城里,卻住在城東外。
賈璉不由得暗自懊悔,只得根據百姓指路,往城東去了,待找到張家大院,天色已暗了下來。
張家大院並不豪華,青磚黑瓦的,就像是普通的鄉紳人家,賈璉立在大門前,前所未有的緊張,他模了模懷里的信,又找到一點勇氣,緩了緩,示意李忠敲門。
很快就有人來開門,卻是個慈眉善目管家模樣的老頭,問道︰「這位客人是不是錯過了時候了?」顯然是將賈璉一行當成借宿的了。
「我是京城榮國府的……」賈璉急忙自報家門,只是話還沒說完,那管家就冷下臉要關門。
「我其實是特張家嫁到金陵的寧雅小姐送信的。」賈璉急中生智,高聲喊道。
「你說什麼,三小姐?」果然大門又打開了,那管家急急問道。
「是的,我這里還有信。」賈璉不敢怠慢,掏出信奉上。
那管家接過一看,頓時激動起來,這是三小姐的字跡,忙熱情地將賈璉先迎進了客堂,而此時賈璉將那老頭的臉徹底看清楚,卻如被雷劈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麼我越寫越有種柳毅傳書的感覺,推薦一下,王君安版本的柳毅傳書,很好听。好吧,我就是個古董,喜歡老東西。
這里是愛的存稿箱,作者也去舅舅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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