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顧思珍才回到耳房,柳翠見她回來膽怯的坐起,察言觀色試圖找機會和她說話。顧思珍沒有理睬。其實看到空著的食盒,她依舊活著,沒有再次鑽牛角尖尋死膩活,顧思珍已經很欣慰。
她把桌子收拾妥當,將手中拎著的包袱在桌面攤開。里面瓶瓶罐罐,一堆東西。柳翠不知她要干什麼,不安得看著顧思珍的一舉一動。
挑長燈芯,屋里頓時明亮起來,將瓶瓶罐罐擺放整齊,顧思珍開始忙碌起來。上一世學的是西醫,這一世在邱振山上為了與疾病做斗爭,她也研習中醫。師父的藥書被她翻個爛,只為能找出更快治療自己身上熱毒的方法,惜沒有。她痛定思痛,又開始鑽研毒藥,希望從根本出,找出它的配方,尋求解藥。卻也一無所獲。雖最後以失敗告終,卻讓她煉毒的技能高出一籌。
師父不喜她制毒,他的觀念里醫者以救人為己任,不傷害生靈。如周壽南那樣的禽?獸,不配為人,談何傷害?
她不由想起肖強調查回來的信息。周壽南世代單傳,到他這一代,雖妻妾成群,卻無一男丁所出。他是急紅了眼。近幾年,死在他手里的花季少女不下三十人。府外,他屋里大老婆是個母老虎,卻也因為沒有傳家香火,不得不容忍他一再的納妾收房,有些巴結他的人還為他送上貌美的良家女子,只為滿足他的獸欲,一些個收房丫鬟懷了孕,待生下女嬰,立馬就被那善妒的大老婆虐待致死,孩子大多數也夭折。虎毒不食子,這個禽?獸不如的人,害死多少無辜的生命,這還不夠,他竟然還將魔抓伸向府里的丫鬟,他還真是向天借膽,如此目無法紀草菅人命之人,留他何用。
這才是顧思珍決意要處理掉周壽南的原因,世子的身份不便出手,那就讓她來做。
她帶在身上的藥粉都是防身之用,不會致人于死。今夜,她要運用西醫的方法,從這些藥材里提煉出致命的毒藥,萬事俱備,伺機而動。對付周壽南她不會正面對抗,必須讓他死得自然,且神不知鬼不覺。
想好一切,顧思珍開始著手配備藥材。只見她鋪好一張白紙,將一些藥材放在其上,挑出一些,倒入瓶子中,加入清水,瓶下用燈火燒烤,過一會再加入一些其他的東西,然後將他們全部倒入碗中,待涼,倒出藥液,用密實度很強的紗布過濾,過濾後的藥液,她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丸,輕放入碗內,須臾,原本烏黑的藥液咕咕冒著熱氣,一轉眼的時間,竟然化為白色的粘稠液體。
柳翠坐在炕上,離桌子很近,全程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從一開始的莫名好奇到最後的震驚,豈是用語言以形容。原本以為珍兒和自已一樣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她們身世相似,同病相憐,才和她倍加親近。卻原來某些東西是不一樣的,從老嬤嬤莫名倒地起她隱隱知道,珍兒她是有一些能耐的。在柴房里,死亡隨時相伴,她萬念俱灰,珍兒的到來激起她求生的欲念,她答應救她,她相信她,相信那個弱小的人兒是以帶給自己活下去的希望。為何,昨日只是見到周壽南推門進來,自己就徹底慌了,完全推翻對未來的一切希望,覺得自己定是被他盯上,定會被他萬般折磨,痛苦死去。那被扭斷四肢,投入井水里,想要呼吸,想要掙扎,想要活命,想要有人救自己,卻在絕望中被冰冷的井水嗆進肺內,昏厥之前瀕死時的痛苦感受,她再也不願意嘗試。
如果那樣,她寧願痛痛快快的去死。死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她當時是魘住心魔了。
顧思珍對她狠狠的一巴掌,把她打暈了。她的冷言冷語,更加讓自己心慌。如果沒有眼前這個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援手,她早就死了。珍兒的話點醒了自己,柴房里是她哀求著,讓救救自己。心里的最底層,她是希望活著的。是面對權大勢大的周管家,她如何能與之反抗,內心中她又膽怯得不停否認自己,這兩種極度的矛盾擾著她幾乎精神崩潰。
整個下午,她都在恍惚中度過,腦子里亂七八糟,不知所措,直到嫣兒來送晚膳,看到她披頭散,目光呆滯,一語不的樣子,慌得丟下食盒,撒丫子就跑了。
看著嫣兒驚慌失措的樣子,柳翠的心突然就明了了。她有什麼怕的。一個被摧?殘折磨的萬念俱灰的人,只是頭蓬亂,衣冠不整,這樣的自己很怕的嗎?只是表象而已。人們竟然因為表象自尋煩惱。一經想通,剛才還一心求死的人,拿出食盒里的飯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起來。
她一定要快快養好身子,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顧思珍小心翼翼將碗中的粘稠白色液體收入小瓶中。柳翠掙扎著爬到炕邊,她試圖拉住顧思珍的胳膊,試了幾次,卻沒有成功。
「珍兒,珍兒,你是不打算理睬我了嗎?」她聲音軟綿的哀求著。
顧思珍板著臉,回頭,看著她殷切的眼神,故意刺激她︰「你不是想尋死嗎?明日我就讓肖強找人送你回柴房,你好生去死,咱們姐妹一場,死後我定會求世子找人將你葬了。你也大放心,那個周壽南,我一定會讓他死得很慘。這個仇我會替你去報,陰曹地府下你定要護佑我一切順利,不枉費我對你一片真情。」
她的話句句真誠,卻也絕情得直戳柳翠的淚點。柳翠心里委屈,淚唰一下就下來了。「珍兒,是我錯了。我錯了。白日里是我著了魔,竟說出那樣傷人心的話。你好生救了我。我不圖感恩,竟然還想尋死。我真是失了良心。」
她爬在炕邊,努力支撐起上半身,右手狠狠將流出的眼淚抹去,看著顧思珍,堅定的說道︰「今後,再也不會了。珍兒,幫幫我。我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周壽南那個畜生,他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一定要還給他。我要報仇,我一定要活下去。珍兒,幫幫我,不要拋棄我。」
她的話句句肺腑,說到最後竟泣不成聲。
顧思珍有些不忍,她上前將那個淚人兒抱在懷里,安慰道︰「翠兒,只要你想活,我就有辦法救你。怕就怕你失了生的勇氣,我又該往哪里使勁呢?」
柳翠心里明了珍兒是真的疼惜自己,她撲在顧思珍懷里又是一陣感動的落淚。
顧思珍感慨得抱著她許久,扶起身,幫她擦干眼淚,理一理蓬亂的頭,噗嗤又笑了。「你瞧你,多大的人了,花貓子一個,我的衣裙就那麼一兩件,今日清洗的未干,現如今這身上的淚水都能掬出鹽來,明日里該如何出門呢?」
被她一逗,柳翠也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咬著下唇,支支吾吾道︰「那如何是好?你我身量相似,你不嫌棄的話,我那里到有干淨的衣物,明日你先將就著,好不好?」
看到她討好的樣子,顧思珍忍不住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嬉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妹。」
兩個人嬉鬧一番,感情又更近一步。
顧思珍借著燭光給她換藥。柳翠的手腳幸好經脈未斷,只是關節月兌位,顧思珍已將她們復位。只是腫脹嚴重,身上的擦傷太多,這些皮外傷需要好好處理避免炎。
一些淺顯的傷口開始結痂,紗布被粘在傷口上,換藥時即使再小心翼翼也難免疼痛不已,今日柳翠破天荒沒有呻/吟一聲,等換完藥,她滿頭大汗,顧思珍也後背熱,出了虛汗。
兩個人梳洗一番。熄燈,並排而躺。
被窩里,柳翠慢慢將手伸過來,模索著拉住顧思珍的手,頗有些感慨的說道︰「珍兒,我們雖同為孤兒,是我好羨慕你。為何遇到事情,你總是那麼信心滿滿,感覺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你。知道嗎?我也好想要像你一樣。」
顧思珍扭頭,黑暗中她看不清柳翠的表情,她知道她是自肺腑地想要改變如今的自己。
她將手心里的小手輕捏一下,語重心長的說道︰「翠兒也以。只要你肯學,我定將我所知道的都教給你好不好?」
柳翠一听,心中激動,忘乎所以得就想要側過身來,不想牽動身上的傷口,她暗中低呼,出的聲音卻帶著止不住的興奮︰「你說話算數。」
「那是當然。」顧思珍一口答應。「我雖無父無母,卻有一個嚴厲的師父陪伴左右,他教我讀書識字,學醫救人。」關于自己一個孤兒卻會太多的東西,她必須給柳翠一個以信服的理由。這樣說也算是事實。
「師父?」柳翠驚奇道︰「從不曾听你提起,那你的師父是否知道你在這里,他會來尋你?」
「他定會來尋我。」顧思珍斬釘截鐵的回答道。那個糟老頭子,還真是想念他,不知他現在是否見到王爺,兩個人是否安好。
一切安靜了。沉默一會,柳翠小聲的說道︰「那他會帶你走嗎?」
「能吧」顧思珍的思緒又回到師父的身上,完全沒有感覺到身邊人情緒的低落。
「最終我還是一個人。」柳翠心里低聲哀嘆。珍兒有師父,她又豈會留在王府做一個小小的丫鬟呢。
「珍兒,晚上你擺弄那些東西做什麼?」她終于忍不住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毒藥,一種無色無味但只要經破損皮膚侵入,就能讓人肌肉痙攣,抽搐不止痛苦死去。」
柳翠心里一驚,隨即握緊顧思珍的手,內心里的情緒如驚濤駭浪般翻滾不息卻又越來越堅定,她暗暗誓︰「周壽南,你等著,柳翠絕對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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