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煥雙目緊閉,握著匕首的右手顫抖,卻堅決的刺下。
「慢著!」
關鍵時刻,慕瑾之淡淡開口,龍煥緩緩睜開雙眼,眼里升騰起一絲希望,「慕公子……」
「先去娼館,七天七夜,一百個男子,記清了!缺一人不行,缺一個時辰一刻鐘也不行!七日後,再來別院自宮,別院有神醫,免得你失血身亡,本公子還得另扶他人。」
龍煥眼里的光芒沉了下去,啞著聲音告辭。
阿青看著龍煥離去的蕭索背影,皺眉道,「公子爺此舉是不是太過了,士可殺不可辱,三皇子再不得寵,也是皇子,公子爺這樣做,太折辱他了!」
「折辱?本公子就是要他認清自己的身份,本公子要削去他身上的龍骨和僅存的傲氣,龍沒了龍骨,便是一條爬蟲,才能更听話的為本公子所用。」
「物極必反!公子爺小心他反噬!」
「你以為本公子不這樣做,他就不反抗嗎?該來的還是要來,不過早晚而已,本公子要削去他的斗志和一切力量,要他就算反抗,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慕瑾之的手指滑過許桑棠額頭上包著紗布的傷口,修長飛揚的眉微微斂著。
「終究還是過了,身為皇子,他寧願公子爺殺了他。」
「殺他?你以為他真的想死嗎?你以為你真的只是為朝露求情嗎?阿青,你果然不適合勾心斗角。」
慕瑾之涼涼一笑,「他不過是看我最近對他冷淡了許多,想表明忠心而已,龍煥是個聰明人,知道若沒有我,他只會在三個皇子中默默無聞,甚至無論誰登基,他都免不了一條死路,就算他裝得再懦弱無能,也沒人真正相信。尤其是龍 ,就算龍 顧及名聲不動他,淑貴妃也不會放過他們母子三人。」
「至于龍炎,也就表面上的溫和無害,騙騙娘子這些無知婦人罷了,骨子里恐怕比本公子更陰狠,我看得清,龍煥看得更清,就算現在我逼他自宮,他好歹能坐上皇位,還能保朝露完整無缺,朝露好歹也是一個公主,將來的作用大得很,這筆交易對他來說,不虧。」
阿青沉默片刻,道,「小慕,這個人太狠了,對自己都能這麼狠,何況別人?我怕將來出意外,你是否重新考慮?」
「還有別的人選嗎?」
「要不,扶持司馬清菡肚子里的皇子?」
慕瑾之不屑的笑了笑,「龍煥再狠,爪牙都被我拔了,他能做什麼?至于司馬清菡肚子里的野種,我就沒想過讓他活著出生,對了,我讓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嗎?」
「蛇衛依舊傳來消息,很快就能將那人帶來京城。」
慕瑾之點點頭,看著仍舊昏迷的許桑棠,手指眷念且溫柔的撫模著她的臉頰,「其實,我與龍煥又有什麼區別,不過一個去了勢,一個沒去勢,都是假男人。」
「你不必難過,神醫說了,你只是心病,身體並無大礙,只要打開心結,那病自然不藥而愈。」
慕瑾之神色未動,似是沒听到,又似渾然不在意,坐了片刻,抱起許桑棠,「去別院。」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車外的風景飛快倒退。
馬車里燻著暖洋洋的的燻香,甜醉的香氣縈繞在鼻間,慕瑾之懷里抱著許桑棠,閉目眼神,秦鐵遲疑的聲音飄了進來。
「公子爺,你真打算放過朝露公主?屬下為少夫人不值。」
「以後改叫夫人。」
「什麼?」慕瑾之話題轉得太奇怪,秦鐵一時沒反應過來。
「娘去王家了,以後慕家只有一位夫人,便是娘子,改稱夫人,不必加個少字,這慕府便是她做主了。」
「是的,公子爺。」秦鐵猶豫了一下,道,「屬下為夫人不值,那朝露公主實在太過陰毒,公子爺就這樣放過她,實在是……」
「你質疑本公子的決定?」
慕瑾之倏地睜開眼,眸光慵懶妖異,光華無線,卻對上許桑棠暗沉沉的眼神,慕瑾之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娘子醒了?何時醒的?」
許桑棠無視他伸出來的手,自己掙扎著坐起身,只是個簡單的起身動作,便耗去了她一身氣力,一張小臉蒼白如紙,一點血色也無,她無力的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神色冷淡,「放心,沒听到不該听的。」
慕瑾之一滯,默默坐了過來,把她扶入懷中,許桑棠沒有力氣掙扎,只得任他抱著,「娘子,我不會放過她,她還有用,只需等些日子,我就會為你報仇。」
「我沒仇可報,你不必為難,你想做什麼盡管去做,不必理會我。」
只說了這麼幾句話,許桑棠便無力開口,軟軟的靠在慕瑾之懷里,緩緩閉上眼楮養神。
她難得說這麼識大體的話,慕瑾之心里卻很不是滋味,他寧願她是那個和他頂嘴反駁,張牙舞爪囂張張狂的娘子,也不願她如此賢良淑德,好像她斂了性子,再也不願在他面前露出真實性情。
娘子,你是不是要放棄我了?
慕瑾之抱緊懷里的人兒,明明親密無間,卻覺得咫尺天涯。
「娘子,瑩月公主的確有孔雀藍,我讓人私下透了消息給她,說中毒的是文遠,以她熱忱善良的性子,一定帶御醫去給文遠解毒。」
許桑棠一絲反應也無,連眼皮也沒抬,就在慕瑾之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听到她虛弱無力的聲音飄來。
「多謝你可憐我。」
「我不是可憐娘子,我是……」
對上那雙暗沉無光的眸子,慕瑾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里堵得慌,許桑棠輕輕笑了笑,笑容飄遠而虛無,仿佛隨時要乘風而去。
「娘子別擔心,有歐陽子在,你的身體不會有事。」
「沒關系,什麼都沒關系了,孩子是愛情的結晶,我此生反正不會擁有愛情,有沒有孩子又有什麼要緊?」
她閉上眼,無喜無悲,沒有怨懟,也沒有眼淚,神情超月兌麻木得仿佛方外之人。
慕瑾之心里一片恐慌,他從未如此害怕和無力,除了抱她抱得越緊,緊得幾乎將她勒斷,他什麼也做不了。
她難得沒有對他冷言冷語,也沒有抗議他的親近,她似乎已經認命陪在他身邊,不再反抗不再掙扎,他卻覺得心里有根弦斷了,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
那時的許桑棠,會拿眼楮剜他,會罵他‘慕瑾之你這個混蛋’,甚至會抓了茶杯往他腦袋上砸,會氣哼哼的和他冷戰,那麼生動張揚,活力四射,現在的她,溫順安靜,賢惠識大體,是所有男子夢想中妻子的樣子,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難過?胸腔里的那顆心,仿佛已經失去跳動的力量。
到了別院時,歐陽子仔細給許桑棠探過脈後,捻著山羊須,裝模作樣的掉幾句書袋子,見慕瑾之一張臉陰沉得嚇人,才一本正經道,「沒什麼,小事,調理個三五個月就行了。」
慕瑾之看了神色平靜的許桑棠一眼,遲疑道,「能生嗎?」
「能!想生多少都行,我那徒兒學藝不精,這點小問題就束手無策,真是丟本神醫的臉。」歐陽子涎著臉,做出數錢的手勢,裝模作樣道,「不過,這診金和藥費,有點小貴——」
歐陽子拿眼瞟向慕瑾之,慕瑾之得知許桑棠身體不會有事,心情大悅,豪氣的一揮手,「盡管去賬房拿銀子!」
歐陽子喜不自禁的斂財去了,慕瑾之心情大好的湊到許桑棠跟前,「娘子,你听到了嗎?你不會有事,以後我們會有孩子的。」
許桑棠抬眼望了望天,神色平靜,淡淡開口,「恭喜。」
她平靜冷淡的樣子,猶如一盆冷水從頭到尾澆下來,澆得慕瑾之一個透心涼,他握住她的手,放至唇邊輕輕吻了吻,「娘子,你不高興嗎?」
「沒什麼值得高興,也沒什麼不高興。」
秋光明媚,她坐在秋光里,雪白的臉染上一層薄薄的暖色,蒼白的唇也染上丁點血色,只那雙眼,再無往日的清亮透徹,光芒熠熠,平靜得近乎麻木,看在慕瑾之眼里,一顆心痛得厲害。
他握緊她的手,放在臉上溫柔的摩挲著,「娘子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不在意這些。」
因為不在意了,所以原不原諒又有什麼關系?
許桑棠揚起臉,任由秋日里的陽光將她整個人照得暖洋洋的,是在哪一瞬間,她突然就想通了,突然就認命了?是在被朝露塞下藥丸,流血不止的那一刻?還是在馬車里醒來,听到秦鐵質問慕瑾之為何放過朝露那一刻?還是慕瑾之解釋朝露還有用,將來會為她報仇那一刻?
都不重要了,她釋懷了,汲汲營營,勾心斗角,到頭來又如何?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文遠的毒她也放棄了,她連自己的生死都管不了,別人的生死她又能如何?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對,是命,她認命了!就這樣糊涂安靜的過一生,也沒什麼不好。
「娘子,等文遠好了,我帶你去看他。」
「不必了。」
「娘子——」
許桑棠眼里的飄渺和無所謂刺痛了慕瑾之的心,他不由得握緊了許桑棠的手,將那雪白的手腕捏出一道紅痕,許桑棠卻連看也不看一眼,渾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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