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隔音效果差,楊曉歌躺在床上就能听到父母的爭吵聲。
「三天兩頭不著家,一回來就提離婚,楊國新,你還有沒有良心?」周紅梅很氣憤。
「我沒有良心,你周紅梅以有良心,你早點放我自由好不好?」楊國新也一肚子氣。
「我做錯什麼了要被離婚?我哪點對不起你楊家?楊國新!你倒是來說說啊!」周紅梅思想很傳統。
楊國新抓狂,老婆的賢惠在司馬巷有名聲了,一提楊家是非,都是他的錯。「你沒錯,都是我的錯,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沒有感情的婚姻就沒有必要存在。」
「孩子不能沒有完整的家,我不同意離婚」周紅梅嗚咽著,聲音低了許多,帶了絲哀求。
「離了婚,曉歌也是我兒子,我難道會不管他?你就是找借口不肯離!」楊國新冷笑。
「這些年來,你有關心過曉歌?楊國新,你還好意思提兒子?」周紅梅情緒失控,兒子是她最在意的。
「周紅梅,我實在無法跟你繼續生活下去,不管你同不同意,這次離婚離定了!」楊國新下最後通牒。
「楊國新,你死了離婚的心吧,想離婚,除非我死!」
「你這女人不理喻!我揍死你!」
「打死我也不離!」
隔壁響起一片撕扯聲,楊曉歌一听,連忙起身想出去拉架,沒等楊曉歌下床,就听到隔壁臥室門‘砰’地打開,一陣腳步聲響起。片刻,楊曉歌听到大門乓噹打開關上,傳來摩托車悶悶地動聲,然後突突兩下,聲音消失,楊國新騎著腳踏摩托甩手走了。當年一部好點的腳踏摩托車要上萬,要周紅梅兩年多工資。
楊家寂靜下來,楊曉歌卻知道周紅梅還在房間傷心,呆坐了片刻,楊曉歌走到父母房門邊敲了兩下。
「媽!你還好嗎?」
楊國新離開時,並沒有關上臥室門,臥室門半敞著,楊曉歌在房門上敲門,是給周紅梅一點時間準備,這時的周紅梅必然很狼狽。心理年齡三十出頭的人當然能想到這些細節。
「曉歌,等等。」果然,房間內西西索索響了一會,周紅梅才清了下嗓子。「曉歌,進來吧。」
周紅梅坐在床邊,除了頭有點亂,眼楮有點紅,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
「媽!爸打你了嗎?」楊曉歌在周紅梅腳邊蹲了下來,楊國新很渾蛋,不過有一樣還算上道,不會毒打女人。
「沒,你爸就抓了我手臂一下。」周紅梅模模右手臂。
楊曉歌看到周紅梅右手臂有道紅印,用手指踫了踫。周紅梅長相平凡,不過一身皮膚相當好,很白,楊國新那一抓,留下的紅印很刺目。
「媽,你和爸爸離婚吧?」楊曉歌輕輕說道。
周紅梅吃驚地看著兒子︰「曉歌,你怎麼了」
不怪周紅梅吃驚,原來的少年楊曉歌是堅決反對父母離婚,那時的少年認為,讓渾蛋父親輕松離婚,就是便宜了他。
「和爸爸過不下去就離婚吧!爸爸這個樣子,咱們家有他沒他一個樣。媽,我有你就夠了!」楊曉歌說這句話時,表情相當平靜,沒有氣憤和憤怒。
周紅梅隱隱約約覺得兒子與以前不同,說話舉動如成人一般,感覺欣慰的同時,更加痛恨丈夫,覺得是丈夫將兒子逼成熟了。
「曉歌,不是媽不同意離,是媽不能離啊!」周紅梅用手掩面,透露心底軟弱。
「為什麼?」楊曉歌坐到床上半擁住母親,周紅梅的身體很瘦,生活總有糟心事,她哪能養胖。
周紅梅半靠在兒子肩膀上,低低訴說原因︰「曉歌,今年你就上高中了,高中之後緊接著是大學,高中階段的費用還以,媽媽能支撐下去。但是大學負擔很重啊,媽的單位效益很不好,等你上大學,媽怕供不起你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如果媽和你爸爸離了婚,把你判給你爸爸,不說媽媽舍不得,你爸爸也不會多負責。你爸爸那樣子怎麼會不再婚,有後媽就有後爸啊!我怕他不管你。不離婚,媽以有名義逼你爸爸為你出大學費用。」
周紅梅對丈夫的感情早在爭吵中消磨光了,她如今心中只有兒子,一切都為兒子打算。
周紅梅的單位僅能全基本工資,每月工資勉強三百。而楊國新單位是國營糧食系統,當時華夏還沒正式加入世貿,國內糧食市場沒有完全放開,半壟斷的糧食單位控制糧源,屬于旱澇保收系統。楊國新作為一家糧店負責人,負責糧店進貨,有獎金也有外快,收入比周紅梅高多了。只不過楊國新生活很小資,工資大部分用在自身包裝上,沒有余錢歸家,家中開支都靠周紅梅。
周紅梅跟楊國新不是自由戀愛,而是經人介紹才認識,兩人的感情基礎不咋樣。
楊國新外貌英俊,受很多女子親睞,但楊國新結交的女子,楊曉歌爺爺女乃女乃看不上,兩老人覺得兒子喜歡的女人都妖妖繞繞,不是居家過日子的人。在楊曉歌爺爺女乃女乃的強勢介入下,楊國新很委屈地跟周紅梅結了婚。結婚十六年,兩人鬧離婚就鬧了十二年,等到兩位老人去世,楊國新變本加厲,連家都不怎麼回了。對于兒子,楊國新表達父愛的方式只是塞點零花錢。嗯,那也只是在看見兒子的情況下,一年大概有五六次。
「媽!不要擔心錢的問題,我會有辦法的。」楊曉歌勸慰母親。社會展會如前世一樣,重生的先知先覺就是賺錢外掛。
周紅梅見兒子一本正經宣告,覺得好笑,抬手模模兒子頭頂。「曉歌,你才十五歲,這些事不需要你來煩心,你只要把書念好就行。」
楊曉歌一呆,是啊,自己才十五歲,還得去念高中考大學,誰認為這麼大的男孩以去賺錢?也沒人會跟這麼大的少年做生意吧。
「對不起,都怪媽媽沒用!」見楊曉歌神情黯淡,周紅梅愧疚。
「不,媽媽,你是好媽媽,是我不懂事,以前不體諒您。」楊曉歌微紅著眼,檢討以前不懂事。
少年楊曉歌脾氣很壞,很不體諒母親的無奈,讀書也不用功,花了一大筆費用上的三流大學。前世的楊國新在兒子的極力反對,大舅子的武力威脅下,沒離成婚。但這個結果對周紅梅母子都不好,楊曉歌上大學不但沒有用到楊國新一分錢,家中房子也因為楊國新生意失敗被變賣抵債。楊國新將房款拿走後就失蹤了,一直到2014年,楊曉歌都沒有父親的任何消息。
周紅梅在1997年初下崗,為了供楊曉歌讀高中上大學打了好幾份工,平時省吃儉用,長期營養不良和勞累,身體被拖垮。楊曉歌大三時,周紅梅檢查出了白血病,在醫院拖了兩年去世,留下一筆大債務。
楊曉歌在舅舅的支助下大學畢業,畢業以後就為了還債努力工作,除了沒到建築工地上打工,楊曉歌是什麼工作賺錢就干什麼工作,直到零八年才還完全部債務。回想起前世生活的艱辛和孤單,楊曉歌真想撲到母親懷抱大哭一場。
這一世,怎麼也得讓父母盡早離婚才成!楊曉歌暗暗誓。
周紅梅見兒子一臉痛苦模樣,也在心底暗暗誓,為了兒子,無論如何都不能離婚,一定要讓丈夫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這母子倆為了對方,心思南轅北轍。
第二天一大早,周紅梅到飯店上班去了。周紅梅同志工作二十一年來,上班遲到次數十個手指以數得過來,是單位出名的工作積極分子。惜工作再積極也沒用,年底,為民飯店資不抵債,資產變賣清算,周紅梅被迫下崗。
周紅梅走後,楊曉歌也沒有閑著,早起在家里搞起衛生,為母親分擔家務。
「曉歌,曉歌,在家嗎?」隨著大門門鎖轉動聲音,一位六十出頭的老婦人用鑰匙開門走了進來,老婦人兩手各拎一個塑料袋。一個塑料袋中裝的好像是蔬菜,另一個塑料袋灰呼呼的,里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楊曉歌跑到院子一看,來人是自己的姥姥。楊曉歌的姥爺很早就去世了,姥姥一人含辛茹苦養大兒子周紅軍和女兒周紅梅,如今老太太跟周紅軍住,離楊曉歌家不遠,走二十分鐘路就到了。
「姥姥!您來啦!」
「哎呦,我外孫真勤快,在拖地呀!」老太太眼楮笑得眯了起來,她從來沒有見外孫做家務。
「我都十五歲了。」楊曉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十五歲哪算大了,你曉鋒哥到二十歲也不會主動做家務,都要你舅媽罵了才去敷衍。」老太太絮絮叨叨走向廚房,將裝菜的塑料袋放下,又返身進到客廳,將另一個塑料袋放在飯桌上。老人嘴里的曉鋒是她孫子,楊曉歌的表哥,今年二十一歲,從職校畢業在家待業。
「姥姥,這是什麼?」
「是你媽讓我買的錫箔紙,今天是中元節,要織元寶燒給祖宗的。」
一般百姓都提前在星期天過中元節,楊家拖到正日子過中元,都是因為要候楊國新回來主持,昨晚楊國新跑了,周紅梅不得不自己和兒子兩人過。因為沒有提前請假,周紅梅早晨上班前就拐到哥哥家,拜托母親來幫忙。
「哦,今天是中元節啊。」楊曉歌心里有點異樣,前世被煤氣炸死的日期,就是中元節的前一天呢。
「曉歌,來跟姥姥學著織元寶。」老人不但要幫女兒織元寶,還要幫女兒燒供奉楊家祖宗的菜,做完這些,還得趕回兒子家做午飯,時間很緊。
「好的。」楊曉歌坐到老人下首,熟練地織起元寶。
「咦,曉歌,你會織啊,織的元寶還蠻漂亮的。」老太太夸獎外孫。
楊曉歌低頭,前世周紅梅病逝後,每到祭日前夕,他都是在租屋中孤單地織著錫箔元寶,據說,親人親手織的元寶在陰間值錢。
「曉歌,你那混帳老子昨天回來又跟你媽說離婚了?」
「嗯!」楊曉歌點了下頭,昨天周紅梅和楊國新兩人的爭吵聲肯定被左鄰右舍听到,今天有人熱心告訴老太太了。
司馬巷的鄰居們熱情友善,也基本無*。
「哼,當初不是看你爺爺女乃女乃為人不錯,姥姥哪會答應你媽媽嫁給你爸爸。」老太太後悔,八零年左右,周紅梅的單位很吃香,在婚姻市場上算優績股,當時的婚姻以出身和單位論高低。楊國新外表雖然出眾,單位還行,風評不好,這在當時的年代,是很大污點,老太太當初很介意。楊曉歌的爺爺女乃女乃喜歡周紅梅,連番托介紹人上門為兒子求婚,並拍著胸脯為兒子人品打保證,打消了老太太的顧慮,這才讓她松口同意。當年的猶豫是對的,女兒生活不幸福,老太太很內疚,一有空就來幫襯。
想起往事,老太太越說越氣憤,開始數落楊國新歷年的風流韻事,這些話,楊曉歌前世耳朵都听得出老繭了。
「听說你爸爸最近跟一個賣衣服的妖道女人姘上,金戒子項鏈買全了呢,那女人也好像巴上你爸爸了。」老人突然口氣反轉。「曉歌,你得幫你媽媽,不能讓你爸爸離婚得逞。」
「姥姥,爸爸都這樣了,媽媽跟爸爸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楊曉峰黑線,這種渣人不離干嘛?
「傻孩子,離了婚,你媽媽怎麼辦?她都快四十歲了,還能找到更好的?再說你怎麼辦?以後七八年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婚一離,你爸爸的錢更要挑了外人用!」
老太太瞪了楊曉歌一眼,覺得外孫還是太小,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女兒面臨下崗,這個家以後得靠女婿來維持。老人認為,楊國新除了風流,賺錢的本事還不錯,不然,哪用得起摩托車和手機?1996年,手機和摩托車是高端的配置,都是奢侈品。
「姥姥,沒錢以想法賺,依靠我爸爸不靠譜!」楊曉歌搖頭,這個家不但指望不上楊國新,還會被楊國新拖累。至于想法改造楊國新,楊曉歌認為那比讓長江水西流入地中海都難。楊國新天生風流自私,花錢大手大腳沒有責任心,楊曉歌的爺爺頭疼了半輩子,家中木棍打斷十幾根也不見矯正效用,老人臨死都沒能瞑目。
老太太手指在楊曉歌額頭點了一下,留下一抹銀灰印,那是錫箔灰印。「賺錢哪那麼容易?小孩子家家只知道張張嘴,你媽媽上班和下班賺外快,一個月不到四百。听說以後讀大學一年要上萬,那些錢哪來?」
周紅梅工作之余,還會到司馬巷附近一家服裝廠領些後道活干,賺點外快。
「我」楊曉歌不服氣,這時期的社會充滿機遇,只要勤勞頭腦靈活點,哪愁賺不到人民幣?
「恩,姥姥知道曉歌有孝心,想孝順你媽媽,只是你年齡還小,很多事不是你能幫上的。你啊,現在讀好書最要緊,一定要考個好大學分配好工作,這樣啊,你媽媽後半輩子就有依靠了。」老太太從褲兜模出一個小手帕包裹,打開抽出一張五元人民幣塞給外孫︰「家里沒生姜了,去幫姥姥買塊生姜回來,等等燒魚要用,找零的錢給你買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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