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洞天,長老處所。
夜,燈火通明。
屋內,童戰站在床側,僵直的背脊挺得筆直。他沉寂的目光看著族人進進出出,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血水,再換上溫熱的清水和干淨的帕子。
窗外月明星稀,暮色沉沉。屋內來往匆匆,血氣翻涌。童戰沉重地看著這一切,穆楠雪在他身側陪著,默默握緊了相牽的手,無聲地給他一絲安慰。
直到隱修拔去最後一根銀針,在燭火上消毒後放進竹針罐中,起身就對上童戰擔憂的目光,擺擺手示意他出去。童戰看了仍舊昏迷的童心一眼,牽著穆楠雪,同隱修走出房門。
剛踏出房門,童戰迫不及待地詢問,「童心怎麼樣?」
搶救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把童心從鬼門關拉回來,隱修顯得有些疲憊,苦著一張臉,「童心這種情況,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若不是那姑娘一直給他輸送真氣,維持著最後一口氣,他都撐不到現在!手臂骨折只是小傷,最嚴重的是他的雙腿,腿骨寸斷,我盡力給他接上。至于日後能不能再站起來,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穆楠雪和童戰皆變了臉色,她倒吸一口涼氣,擔憂地看向童戰,話卻是對隱修說,「你的意思是,他的腿可能……」
「隱修,一定還有辦法的!」童戰急紅了眼,隱隱痛楚在眶中流淌,「他還這麼年輕,怎能……若他清醒過來,如何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不由地,隱修也老淚縱橫,哽咽道,「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能救我會見死不救嗎?童心能活著就已是萬幸。老族長把你們托付給我,如今一個入魔、一個殘疾……你說,你說我的心里能好受嗎!日後下黃泉,我有何面目去見老族長!」
越說越難過,隱修自責不已,恨恨地打了自己幾下,「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答應豆豆那丫頭……等等,豆豆呢?出了這麼大事,這丫頭又哪瘋去了!」這麼說來,他回來這兩日都不曾見過她。豆豆雖然莽撞沖動,但出了這麼大事,她不可能不見蹤影啊。
他們面面相覷,童戰紅了眼眶,強壓下悲傷,黯然道,「豆豆……被恨天帶走,生死不明。」後面四個字,他說得分外艱難。
「生死不明?生死不明是什麼意思!」隱修一怔,反應過來時就炸毛了,雙手叉腰直瞪著童戰,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童戰你給我說清楚!」
童戰無聲地握緊了掌心,露出痛苦的神情,無從說起。穆楠雪心口為之一凝,微擰柳眉,出口制止他再次逼問,「夠了隱修,你少說幾句。」
身後響起腳步聲,天行長老和五大長老走近,詢問童心的情況。听之後,六長老都不由唏噓,露出惋惜之色。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童心天賦極高,根骨奇佳,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學人才……」金長老長嘆一聲,被土長老扯了扯袖子,低斥道,「你不,沒人當你是啞巴!」
「誒,我說你——」
「好了好了,你們都少說幾句!」天行長老不悅地開口,金土長老朝他看去,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臉色鐵青的童戰,月兌口而出的反駁被生生吞回喉嚨,訕訕地不了。
天行長老正色道,「族長,和童心一起回來的姑娘已無大礙,都是一些皮外傷,真氣耗盡導致的暈厥,休息幾日就能恢復。」
童戰點點頭,對他慎重交待,「在瓊花鎮那姑娘還救過我,也是她耗盡真氣救了童心一命,看來是友非敵。她有恩于童氏,萬不可怠慢了,讓童憶好生照顧著。」
「已經派童憶在照顧著。」
「勞煩天行長老了。」童戰點點頭,掃了一眼疲憊的眾人,沉聲道,「這幾日辛苦大家,各位長老都去歇息吧,童心這里我看著。」
「童戰,你身體不舒服,還是我留下來。」穆楠雪看著他,有些擔心。
童戰垂眸看她,艱澀道,「無妨的。他還未清醒,我如何睡得著?」他盯著她眼簾下的烏青,捧著她的臉憐惜道,「你已經兩天兩夜未合眼,你看你眼下都是烏青,快去歇息吧。」
「族長說得是,,你連衣裳都還未換下。今晚梳洗一番,好生歇息吧。」這兩日,穆楠雪親力親為在醫館照顧傷者,毫不介意雪白的衣裙染上血污。六長老看在眼里,滿心都是對她的贊賞。
「唔,童心這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你們就別爭了。」隱修揮揮手,把大伙兒和穆楠雪都趕了出去,「去去去,你們這麼多人站在這兒打擾他休息,都快回去吧!」
族長庭院。
穆楠雪踏著星光回到屋內,童甲命人抬來熱水,供她沐浴。蒸騰的熱氣中,她簡單地梳洗一番,只著純白的里衣,對著銅鏡擦拭濕漉的黑發。
披著半干的及腰長發,穆楠雪經過床邊,看到床榻上放著疊好的棉麻衣衫。她拿起一看,是童戰的長衫。許是族人洗好後放進來的,衣服上透著清新的皂角味。
長衫袖口處被劃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童氏女眷大多都在欽天灣,想來這是男子洗的衣衫,竟連劃破了衣衫也不知縫補。長發未干,穆楠雪取了針線,撥亮燭光,在燈下縫補袖口。
這算是……在為丈夫補衣服嗎?
思及此,穆楠雪泛紅了臉頰,眸光隱隱散發出柔情的暖意,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若有似無地淺笑。
寧靜祥和,溫暖愜意,這便是多年來她想要的生活吧。燭光下,窗柩上印著她恬靜的倩影,一針一線,她繡得格外專注。
就連一道人影站在身後許久,她都不曾發覺。
夜深人靜,窗外蟬鳴聲不絕于耳,在寧靜的村落中增添了一分祥和悠遠的氣息。
穆楠雪利落地收了針腳,咬斷細線,袖口處已被補好,完全看不出劃破的痕跡。捶捶發酸的肩膀,她攤開淺灰長衫,眼角眉梢都似笑,疊好長衫,放進衣櫃里收好。
剛一回身,就撞進一具堅硬的胸膛。還未抬頭,穆楠雪輕笑道,「你怎麼回……」待她看清眼前的黑衣,話語戛然而止,抬眸對上一雙熟悉而冰冷的眼楮。
臉上的笑容隱去,穆楠雪有些詫異,她不動聲色地退開身,眼底已是一片平靜,優雅而疏離,「首領何時來的,楠雪竟無察覺,真是失禮了。」她攥著衣袖,低垂的目光有幾分不悅,「煩請稍等片刻,待楠雪更衣後,再奉茶賠罪。」
「不必了。」桑月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的長發垂在單薄的里衣上,印出點點水漬,婀娜的身子從衣料中若隱若現勾勒出來,燭火搖曳,映襯她面如桃花。
他的目光令穆楠雪心生不悅,徑直越過他,想要拿木架上的披風。擦肩而過之時,皓腕被握住,一股力道把她往後扯,她哪里抵得過桑月的武力,他輕而易舉地把她攬入懷中,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她愕然的眼底,質問道,「方才,你以為我是誰?」
他靠得太近,穆楠雪都能看清他縴細的睫毛。她挑了挑眉,冷靜反問,「這是族長寢室,首領覺得呢?」
桑月盯著她,目光一寒,薄唇勾勒一抹冷笑,吐出的話語猶如寒冬臘月,「你和他上床了?」露骨的話不加修飾,尖銳又刻薄的逼問。
在他逼視的目光下,穆楠雪並不覺得有解釋的必要。「首領,是你命令我做他的妻子。」她淡淡一聲,似乎覺得他問了個可笑的問題。她不過是安排在童戰身邊的棋子,夫妻同床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他在氣什麼?
「你在怪我?」抬起她的下巴,桑月俯湊得更近,只需稍稍前傾就能觸到她的唇。拇指在殷紅唇瓣上摩擦,深邃的眼中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穆楠雪不是無知少女,自然知道他眼中的含義,在他即將觸到她時別開了臉,冷聲道,「屬下不敢。」
她的閃躲,令他的眼神凍結成冰,桑月盯著她,眸內夾雜著些許晦澀,「他吻你,你從不曾躲過。」他再次強迫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他清楚看到她的瞳孔中映著他的身影,而自己就像個妒夫在盤問偷情的妻子。
這個認知,讓他覺得萬分可笑。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完全不排斥這個想法。他潛入水月洞天,避開童族守衛,來到這里時她正在縫補衣衫。昏黃的燭光下,她手執針線,眼神專注,唇邊噙著一抹淺笑,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婉動人。
那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模樣,冰冷的心似乎被什麼撞擊了一下,心頭重重一跳,一時之間他幾乎看痴了。
然後,他看到她攤開長衫……一件男人的長衫,他竟覺得異常刺眼。似乎有什麼梗在喉間,驀然從心中涌出一股妒意。就如同當日,他親眼看見他們在庭院深情擁吻,她的眼神,她的溫柔,她的笑,眉目之間所散發的柔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明媚。
「別忘了,這只是一場戲。」桑月的語氣生硬起來,他不許她對童戰流露出那種愛慕的眼神,就算是做戲,他也不能容忍。「他愛得是尹天雪,而你不過是個替身。」
見過那樣溫婉柔順的她,眼前的冷靜淡漠莫名讓他生厭和煩躁。這副冰冷的面具,他不想再看。
「楠雪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勞首領再三提醒。」殘忍的話直戳到她的痛處。穆楠雪眼神驟冷,想要掙扎出他的懷抱,他卻摟得更緊。心底一驚,他的唇隨之覆了上來。
濕滑的舌尖探入她的唇,穆楠雪怔了一瞬,瞪大眼楮看著他,緊咬齒關不讓他深入。她的雙手被他擒在身後,即便她奮力掙扎也逃月兌不了他的鉗制。
眸光森寒,桑月在她唇上流連,另一只大手隔著單薄里衣覆上她的渾圓,穆楠雪渾身一顫,怒氣頓生,她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出言阻止卻讓他有了可乘之機,靈動的舌頭輕易探進她的口中,發泄怒意般,粗暴地品嘗她的甜美。
濃烈的男子氣息在鼻間流竄,長厚繭的大手探入她的衣領,在女敕滑的肌膚上游走。穆楠雪狠狠咬破他的唇,桑月吃痛一聲,被重重推開,隨即她憤恨地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刺耳。十足十的力道,在寂靜的房間中回蕩。他的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疼。
穆楠雪慌亂地扣好解開的領口,他突忽其來地侵犯令她打破臉上漠然的面具,全身因憤怒而顫抖,咬牙切齒道,「就算我受制于你,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
「羞辱?」桑月抹去唇邊的血漬,眼眸一黯,猖狂地笑了,「和本座是羞辱,那童戰呢?本座看你享受得很!穆楠雪,在本座面前你裝什麼清純玉女,為了活命你可以委身童戰,本座嘗嘗你的滋味又有何妨?說不定本座一高興,就把解藥給你,放你自由。」她臉上的厭惡,更增添了他的憤怒,吐出的話也愈發口不擇言。
「穆楠雪,你該不會假戲真**上童戰了吧?別當了幾日族長,就忘了自己姓什名誰!想為他守貞?可別忘了,徹頭徹尾你都在欺騙他!童戰若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以為他還會愛你如初嗎?他對你的愛對你的好,不過是因為你這張臉!這張尹天雪的臉!你不過是一個棋子,做好你的本分,別痴心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桑月取出縫補好的長衫,撫模袖口處精致的針線,面罩寒霜。
「不!」穆楠雪似乎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伸手撲向長衫卻被他推到在地。桑月當著穆楠雪的面,殘忍地把袖口置于燭火中。
跳躍的火焰從袖口蔓延而上,熊熊燃燒的火光中,桑月猶如猙獰的厲鬼,噙著一抹殘酷的冷笑,把燃燒的長衫丟在她的面前,決絕的讓她親眼看著這一幕。
穆楠雪痴痴看著被大火吞噬的長衫,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消散,仿若隨著長衫的燃盡而化為灰黯。火光映照出她蒼白如紙的面容,她僵硬地坐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的灰燼,手掌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刺入手心,懸在眶中的淚悄然無聲滑落。
溫暖的火光在她面前搖曳,她的身體卻冷如寒冬,冷得她克制不住的打顫。
冰冷的手指拂去她的淚珠,桑月蹲下來看著她,眼中帶著不多見的憐惜,溫聲道,「楠雪,從你進入鬼窟的那天起,就已經注定是本座的人。本座可以不計較你的失貞,但你的心只能屬于本座。你的淚,也只能為本座而流。」
他微微傾身抱住她僵硬的身體,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嘴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她耳邊千般溫柔又極盡殘忍地低語,「天下只有本座不要的,沒有得不到的。總有一天,本座會讓你心甘情願的成為我的女人。」
而那一天,絕不會太久。很快,你就會哭著求著成為本座的女人。
穆楠雪面如死寂,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著前方的灰燼,因他自在必得的口吻而身子微顫,內心止不住的恐懼。她面無表情地譏諷道,「首領說夠了嗎?若今夜是來警告楠雪的非分之想,你的目的達到了,可以走了吧。」
桑月挑了挑眉,此刻心情甚好,並沒有怪罪她的無理。他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又恢復往日的涼薄,「本座給你五天時間,把龍博帶回來。你知道本座一向沒有耐心等待的。」
說著,視線掃過那團灰燼,心中憤懣煙消雲散,大步邁出房門。
直到房門再次緊閉,穆楠雪才頹然地曲膝而坐,放任隱忍的淚水從眼縫中無聲流出。半晌後,她死死咬住下唇,極力忍住心中的淒楚,木然抹去臉頰的淚水,目光森寒地盯著那團灰燼,眼神無聲地流露出恨意。
桑月,是你逼我的。我決不允許你毀了童戰,毀了他所珍視的一切。
我穆楠雪對天發誓,今日之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