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安覺得舒適極了,一天的疲憊仿佛像身體上的污垢一樣,都被潭水沖刷干淨,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就在顧黎安享受著此刻難得的安逸時,只听「咚」地一聲悶響,整個潭面炸開一朵水花,水珠四濺,好像有重物從高空墜落了下來。
雙手把黏在額頭及臉頰兩側的頭往後一攏,顧黎安向著重物落下的方向游去,只見一個黑色的物體漂浮在水面上,再往前游近一看,這分明是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顧黎安看著被他拖上岸的少年不經皺了皺眉頭︰這個少年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一個銀色的金屬鏤空箍把頭高高地束成一束攏在腦後,身著一襲玄色的外衣,上面布滿了繁復的金色暗紋,即使浸濕了水,料子模起來也極為細膩,微微地蒙著一層光,腰上還系著一只不知什麼材質的瑩紅色配飾和一只繡得十分精致的玄色錦囊,僅看這穿著打扮便能知曉他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這才察覺到這個少年好似受了重傷,由于他的衣服顏色較深,粗略一看並不見什麼端倪,顧黎安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才現衣服上面有幾處切口鋒利的破洞,破洞周圍的顏色也顯得更深一些。
剝開他的外衣,素白的里衣上氤氳出一大片紅色的濕痕,顯然傷得不輕。少年的臉色慘白,睫毛密密地搭在眼瞼上,嘴唇也毫無血色,由于剛從水里撈起來的緣故,幾縷墨色的絲濕濕地貼在臉頰上,氣若游絲,呼吸就像快停止了一般,整個人顯得異常虛弱。
眼看著傷勢頗重的少年虛弱地躺在冰涼的草地上,顧黎安站在一旁沒有任何動作,他並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但也不會涼薄到見死不救的地步。
如果這是一個受傷的普通人,他當然以順手救下,而問題就在于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來歷不凡且出身尊貴的少年,他竟然從懸崖上墜了下來,而且身上還受著重傷,不管他之前到底經歷過什麼,顧黎安明白,這一切聯系起來通常就代表著兩個字——麻煩。
而顧黎安此人,最沒興趣去做的事情就是自找麻煩,他天生就不太擅長為難自己。
「不然給他上點兒藥再走吧,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的運氣了。」顧黎安往後捋了捋自己仍泛著濕氣的頭,「我這也算不得是見死不救了。」
蹲,解開少年的里衣,只見少年白皙的胸膛上盤桓交錯著數道猙獰的傷口,由于水的浸泡,傷口的邊緣已經被泡得白了,其中有一道傷口從他的左肩斜跨過整個胸膛至右腰側,一片血肉模糊,顧黎安甚至透過傷口看到了他慘白的肋骨,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滲出。
顧黎安不得不感嘆這個世界的神奇,在他雇佣兵生涯的這麼些年里,見過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知凡幾,像這個少年身上的傷要擱現代,人早就死透了,在這個世界,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如此致命的一道傷口仍舊沒能帶走少年的性命,他還在掙扎著求生。
「娘阿姊」少年喉嚨里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不過仍舊被顧黎安捕捉到了。此時的少年已經起了高熱,全身滾燙,臉也被燒得通紅,嘴里不停地低喃著。
「罷了,罷了。」顧黎安低嘆一聲,「看在你這麼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份兒上,我就幫你一把吧。」
扯下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塊布料輕輕擦拭著少年胸膛上的水漬,再拿出懷里的玉色瓷瓶,往他胸膛上的傷口處倒出一些細細的白色粉末,這瓶傷藥還是顧叔給他的,對止血有著奇效。
果不其然,撒上藥後沒過多久傷口就不再往外滲血了,顧黎安用繩索繞過少年身上的傷口把他牢牢地捆在背後,拿上獵到的獵物,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山洞。
重新燃起篝火,顧黎安找了些干燥且柔軟的草鋪在地上,把少年
的身體放平在上面,又把水囊里的清水倒了些盛在漏斗狀的葉子里給他喂下,再搭了一個簡易的木架,把少年身上濕透的衣服搭在架子上烘干,然後才開始處理起獵物來。
篝火不時出「嗶啪」的聲響,偶爾有幾顆火星濺出,整個山洞十分明亮,洞壁上倒映著火苗晃動的形狀。此時顧黎安正不斷翻轉著手里串著烤肉的木枝,這種木頭是他以前偶然現的,不僅不怕火,還能給烤肉添上幾分清香。
烤肉被烤得「吱吱」作響,鮮女敕的肉質里不斷溢出些許油汁滴落進火中,見其已被烤得泛著金黃的色澤,時候已到,最後再往烤肉上撒上一些香料碎末,頓時整個山洞都彌漫著誘人的食物香氣。
吃過晚飯後,身旁的少年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反而在不久之後身體再次熱,本來已經止住血的傷口又開始滲出血來。顧黎安的神色頓時凝重了幾分,看來這位少年身上的傷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就在這時,顧黎安的腦子里瞬間閃過一個主意,他記得之前在灼焱丹卷上看到過金銀藤這個名字,好像就在治療斗氣所造成的創傷的那篇里,于是迅速在識海內喚出灼焱丹卷,神識一動,隨即在丹卷上細細查閱起來。
「愈創丹,一星上品靈丹。主成分︰金銀藤萃取出的混合汁液。副成分︰蒲河果果實、金絲翎葉片。丹引︰火漆蛛蛛絲。」
顧黎安看了看愈創丹後面的介紹,上面描述了它對斗氣所傷的創口確實有著奇效,雖然現在自己根本煉制不出這愈創丹來,但看它的主要成分應該也能有幾分療效。
既然用一般的傷藥沒辦法治好這少年的傷,顧黎安覺得自己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反正拖下去這少年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還不如險中求勝,博得一線生機。
顧黎安照著采集篇內的步驟,用斗氣包裹住金銀藤,不停地控制著斗氣的流動來萃取金銀藤的汁液,最終斗氣里僅剩一小團金銀交融的粘稠液體,伸手一點,它便緩緩地流進早已準備好的玉瓶內。
然後他取出所剩不多的清水清洗了一下匕首,再把它放在火上炙烤,直到刃尖開始紅方才移開。用干淨的布條拭去少年胸膛上因熱而產生的薄汗,用匕刃劃破之前撒藥所凝結成的血痂,再削去傷口周圍泡白脹的死皮和腐肉,只見少年即使是在昏迷中,仍舊疼得創口周圍的肌肉不時輕微地抽搐著。
割完所有的死皮和腐肉,少年的胸膛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了,顧黎安的身體也覆上了一層薄汗,他用手臂拭了拭鼻尖上快要滴落的汗水,把匕首擱在一旁,拿出裝好金銀藤汁液的玉瓶,頓了頓,便不再猶豫,往下將其傾倒在少年胸膛的創口上。
只听「吱」地一聲,創口上竟升起了幾縷飄渺的白煙,昏迷中的少年也出「啊」地一聲慘叫後復又痛暈了過去。心性沉穩如顧黎安也不禁一驚,難道試驗失敗了?這叫得也太慘了吧。
就在顧黎安決定把這個少年的「尸體」拖出洞外掩埋的時候,異變突生,原本血肉模糊的傷口在白煙散開後竟然停止了出血,並且長出了粉女敕的新肉,創口也開始慢慢收攏,小半個時辰之後少年的胸膛上僅剩下一道道合攏的粉色疤痕,創口全都愈合了!
顧黎安又等了一陣,見創口確實已經愈合並且不再流血之後方才滿意,轉身用之前找好的石頭、樹枝等等雜物掩好洞口。最後,他也躺進了鋪得既厚又柔軟的干草堆里,閉上了眼楮。
亓雲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的初始是一片溫暖的橙色,自己正在寢殿花園的桃林內一次次反復不停地練習著劍式。春日正好,園內的桃花開得十分明艷,微風拂過,粉白的花瓣飄下枝頭,四處紛飛,掠過自己的梢。阿姊正在一旁的玉幾案上擺著黑白的棋子,與她自己下著棋,娘親也端坐在幾案一邊給自己繡著一雙護膝。
練完了劍,剛好耳邊傳來阿姊的叫喊︰「雲琛!快過來休息一下,喝點茶潤潤嗓子啦!」轉過身去,便看到阿姊明媚的笑靨,以及娘親溫柔的眉眼。自己好像是應了一聲「好」,然後便朝著她們走去。
突然,紛飛的桃瓣旋轉得快了起來,由粉白轉變成了鮮艷的紅,漫天飛舞著血色。娘親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起來,阿姊的胸膛前也暈染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跡。耳邊響起了一道刺耳的聲音︰「雲琛,快走啊!等姐姐控制住了局勢就馬上接你回來!」
接著響起的又是各種法術相交造成的爆炸聲;兵器相交的鋒鳴聲;人的慘叫伴著魔獸的咆哮聲;宮殿建築倒塌的轟鳴聲。
鋪天蓋地都是刺目的紅。
自己騎著飛行魔獸不斷地往遠處逃離著,自己的護衛也在途中不斷殞身,最終自己仍是沒有逃過來自後方的追殺,墜入了無盡的深淵,一片冰涼。
再後來便是無盡的疼痛折磨,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張模糊的臉,一道稚女敕的聲音傳來︰「嘖,真是麻煩。」然後便墜入了沉厚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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