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洞已是日跌時分了,整個洞內晦暗不明。
顧黎安走近一看,只見那個受傷的少年正合著眼躺在鋪得密密實實的干草之上,濃黑的睫毛密密地垂落,伴隨著輕淺的呼吸,胸膛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著。
輕輕地卸下這趟外出所獲得的獵物,顧黎安不緊不慢地個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熟練地剝皮、剔骨、去其內髒,不一會兒便處理好了兩只「野兔」。再往「野兔」的肚子里塞進一些提味兒用的香料,用木枝串好後架在了篝火上。
亓雲琛再次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腦子里昏昏沉沉的,身體也使不上一點勁兒,只覺自己胸膛悶痛,所受的暗傷越嚴重了起來。
鼻端嗅到了食物的香氣,亓雲琛知道是那個救他的少年回來了,正準備叫他給自己盛點水喝,喉頭一癢,接著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五髒六腑都抽搐得絞痛。
巨大的咳嗽聲在空曠且安靜的山洞內顯得尤為刺耳,顧黎安連忙放下手中的烤肉,盛上清水走近,給他撫了撫背,等他不那麼難受時再喂其飲下。
由于之前咳嗽厲害,少年蒼白的臉上升起幾抹病態的嫣紅。顧黎安不禁皺了皺眉,伸手撫上對方的額頭,果然又燙得厲害了。難道他的傷口又復了?
想到這里,顧黎安連忙把少年放下平躺,伸手便要褪去少年的衣袍,查看傷口的情況,卻不料在半途中受到了阻礙。
「你干什麼?」亓雲琛雖然頭昏沉得厲害,但仍能看到對方的動作。
手腕輕輕一扭,顧黎安便掙月兌開了對方緊握住自己的手︰「你現在燒得厲害,我得看看是不是你的傷口又出現了問題。」
亓雲琛不為所動,喑啞的聲音響起︰「本君並無大礙,你無須」話音未落,接著便是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顧黎安再次伸手向前,拉起對方的外袍,仍受到對方的阻攔。見對方還在掙扎不休,顧黎安徹底不耐煩了起來,單手把對方的雙手禁錮在其腦後,壓低身子淡淡地說道︰「別動。」
亓雲琛見自己被一個年齡比自身還小的少年制住,距離近得以數清楚對方一根根縴長墨黑的睫毛,不禁又窘又怒道︰「放開本君!你竟然敢對本君不敬!」
「別一口一個本君,別忘了是我救了你的性命。」顧黎安淡淡地說道,「我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這麼做只是為了檢查你的傷口,明白?」唇角勾起一抹向上的弧度︰「再說,我救你起來的時候早就看光把你全身都看光了,也就那樣。」頓了頓,「都是男的,你怕什麼?」
亓雲琛臉氣得通紅,聲線不禁拔高︰「本君怕什麼?本君才不怕!明明是你不顧」
話音未落便被顧黎安打斷道︰「好吧,你不怕,那你現在這個樣子,是在害羞嗎?」
「你才害羞!」亓雲琛氣得肺都要炸了,想他堂堂沉雲淵的三皇子,竟然被這麼一個低等大陸里的鄉野的少年逼問至此,最惡的是他怎麼能頂著如此溫柔正經的表情問出這種問題!
顧黎安剝落下對方的外袍,嘴里還不疾不徐地說道︰「嗯,既然你既不是害怕又不是害羞,那就別再瞎折騰了,我早點查看傷口,早點找到醫治的辦法,你的傷也能早點好。」手上不停,褪去素白的褻衣,「難道你還想賴在這兒不走?」
不一會兒,少年布滿傷痕的胸膛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幾道狹長的疤痕雖然依舊盤桓在少年的肌膚上,但通過上次金銀藤汁液的治療,傷口已經合攏了,而且愈合得非常好,疤痕已經變成了十分淺淡的粉色,預計過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消失。
「奇怪,傷口並沒有裂開啊」顧黎安低喃道。
「哼!本君就說沒問題吧,你偏不信。」亓雲琛掙扎著想要合攏衣物。
「別動。」顧黎安出聲阻止,趁其不備又伸出手,試著往少年胸膛上的幾處按壓了幾下,便听到少年隱忍的幾聲悶哼。
「看來是受了暗傷了。」顧黎安定下結論。「還好我早有準備,這次出去找了兩株治療斗氣所致的內傷的魔植,要不咱們試試?」
亓雲琛見對方溫潤的眸子就這麼望著自己,一瞬間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和阿姊那邊的情況,吭哧幾聲,最後吶吶地答應了,以至于忽略了對方口里的「試試」兩字以及閃爍在眼底的幾分躍躍欲試。
顧黎安運起斗氣,把雲中杉的中心針葉融合成一小團青白色的混合物進行提煉,最終剩下了十幾滴銀色的液體,再把采集下來的山桐栗生長出的紅色的漿果,去其籽,揉成汁液。最後,按照灼焱丹卷內的指示,把兩者一點點混合在一起,斗氣在其中穿梭感應著兩者間極其細微的變化。
細密的汗珠爬滿了顧黎安的背部以及臉頰,鼻尖上的汗珠滴下,他也顧不得去擦。
果然還是太弱了啊,顧黎安暗嘆,連煉丹最基本的材料融合都做得十分困難。隨後他又穩了穩心神,在以後的漫漫長途中,不知要面臨多少危險,接受多少挑戰,怎麼以那麼容易被這點兒小困難絆倒?隨即目光再次堅定起來。
亓雲琛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顧黎安融合煉丹材料,沒有出一絲聲響,他明白對方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稍不注意就會前功盡棄。此時他的心情十分地微妙,一方面見少年如此盡力地為自己治傷,對于對方的戒備也降低了不少,而另一方面深恨自己現在的無力,要是他沒有被傷得那麼重,這點兒小事他彈指就能解決,現在他居然需要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的幫助,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明亮的瑩紅色斗氣不斷地穿梭在兩團魔植汁液間,隨著它們的接觸,一點點地順著汁液間微妙的感應將其融合著,一銀一紅的兩團汁液緩緩相容。最終,斗氣大盛,瑩紅色的光芒把汁液籠罩在內,隨著「嗤」地一聲輕響,汁液沸騰起來,泛著漂亮的銀紅色澤。
顧黎安不敢大意,將融合好的汁液用斗氣包裹住,一點點地存進玉瓶里,這才歇了一口氣。月兌力地坐倒在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喘著氣,用袖口拭去額上的汗液,向著仍舊臥躺在地的亓雲琛伸出裝著融合汁液的玉瓶︰「喏,萃取融合成了,現在就喝嗎?」
見亓雲琛無力起身,顧黎安調整著呼吸款款笑道︰「還是我喂你吧。」說罷一手扶起亓雲琛的後腰,使他半坐起來,另一手把玉瓶微微傾斜著遞到了他的唇邊。
為了早日回到沉雲淵,亓雲琛這次沒有絲毫猶疑,二話不說地「咕咚」幾口便喝完了瓶內的融合汁液。閉上眼,他能感覺到汁液順著喉管流入食道再進入了他的胃部,一股暖洋洋的熱力蓄滿了他的四肢百骸,胸口也顯得不那麼悶重了。
見亓雲琛露出舒適的表情,顧黎安露出滿意的神情,暗道這次還比較靠譜,起碼成功的暫時抑制住了傷勢,這下自己在這個孔雀少年的心里應該能到點頭之交的程度了吧?想到這里,顧黎安的臉上逸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過了近半柱香的時間,亓雲琛的身體才漸漸消化完融合汁液中的藥力,緩緩睜開了眼楮。
「好些了嗎?」剛一睜眼,亓雲琛便看到面前的少年傾身問道。
「喂,說話就說話,別離本君這麼近!」
「呵。」顧黎安喉嚨里出模糊的笑聲,「嗯,看你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想必是好了許多了。」
亓雲琛斜睨了顧黎安一眼︰「不用強調了,本君會記住你的功勞。」說罷伸手往腰側的錦囊里又掏出了一枚扳指,遞了過去︰「這是一枚防御法戒,只要不遇上修煉到紫色斗氣的法師,都能給你抵御下致命一擊,對你來說應該算得上是件護命的寶物了。」
顧黎安也不矯情,反正自己做這一切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跟他搭上關系麼?朝亓雲琛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伸手便接過法戒戴到了左手的拇指上。
亓雲琛擺了擺手,表示這是顧黎安贏得的報酬。
暮色四合,繁星璀璨。
顧黎安把之前放在一旁的烤肉再次放到了烤架上,示意亓雲琛先吃點野果填一下肚子,並問道︰「我看之前儲存在山洞里的食物一點兒也沒少,你不會午飯一點兒也沒用吧?」
亓雲琛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表示自己午時沒有食欲便含糊帶過,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是被病暈了,四肢無力,才導致根本沒辦法進食。
山洞里溢滿了烤肉的香味。
顧黎安和亓雲琛圍坐在篝火旁,就著清甜的泉水,吃著噴香的烤肉,篝火里的木材不時出「嗶啪」的聲響,逸出些許植物的清香。
兩人都有著良好的進食習慣,又或者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自顧自地食用著自己的晚飯。吃完最後一片烤肉,亓雲琛用沾濕的軟巾拭了嘴角,事實上,處在他那個位置,從小被教導的各項規矩禮儀繁多,根本沒有一點兒油污沾在唇邊。
此刻,亓雲琛開始仔細打量起身旁的少年來。
換做大多數人,被別人用這樣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感到些許不自在,但顧黎安並不在這大多數人的範圍之內,他仍舊自顧自地享用著美味的晚餐。
經歷過十五年的佣兵生涯,顧黎安已經能夠在任何環境中吃下任何以給他提供能量的食物,如果這一點都做不到,他早就成了閻王殿里的常客了。
縱使驕傲如亓雲琛也不得不承認他面前的這個少年有著極為出色的容貌,甚至與自己不相上下。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肌肉,每一處稜角線條都生得恰到好處,雖然年紀尚小,但整個人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清新淡雅,溫潤如玉的味道。
特別是那雙純粹的墨色眸子,被它凝視著,就會有一種自己是被在意著的感覺?
燃燒跳動的火苗在顧黎安的臉上映出些許斑駁的碎影,明明滅滅,看不真切。只依稀能看見他的側臉,在晃動的火光下,光潔如玉。
「我叫亓雲琛,你叫什麼名字?」
「黎安。」少年側過身,淡笑的眉眼深深地映入亓雲琛的瞳孔,「我叫顧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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